巍巍王屋古昆仑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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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济源的历史;传说;典故
曾读《楚辞》,屈原之《九歌?河伯》中“登昆仑兮回望,心飞扬兮浩荡”之句,读来使人荡气回肠,情醉千秋;又读毛泽东的词《念奴娇?昆仑》,其“横空出世,莽昆仑”之句,同样使人顿觉热血沸腾,豪气冲天。在这两首词中,古今两位名人都以“昆仑”抒发情怀,可谓歌之“昆仑”,颂之“昆仑”。那么,“昆仑”究竟在何处?“昆仑”有古今之分吗?“昆仑”与王屋山有关吗?笔者试以拙笔探之。
昆仑者山名也。按照《辞海》的解释,昆仑山“西起帕米尔高原,横贯新疆、西藏间,东延青海境内。”这是现代意义上对昆仑山方位最权威的解释。然而,古昆仑在哪里?就并非《辞海》所指了。因古昆仑古今差异之大,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古往今来争论不休。
古今昆仑知多少?清人善考据,考出不少昆仑。有大昆仑,还有小昆仑。据《辛卯侍行记》载,清代学者陶保廉一下子就点出了七处昆仑:“一在海外,一在西宁,一在肃州,一在新疆,一在青海西南,一在卫藏之北,一在北印度。”后又有学者对这七处昆仑砍其两头,择其中间,认为古昆仑泛指现在的帕米尔高原、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以及青海地区的一些山脉。从地理方位上看,此说与《辞海》所云基本一致,但并不能涵盖古今所有昆仑之说。不仅广西有昆仑山、昆仑关,而且还有学者认为,山东也有昆仑山。其理论依据是,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流域,古昆仑当在黄河流域。于是,地处黄河下游的山东半岛的姑余山,也被说成是昆仑山。近年来,云南学者扶永发对《山海经》进行了研究,写出了《神州的发现》一书。他认为,《山海经》记述的是我国远古时代云南西部,即东经101°以西,北纬23°以北的纵谷地区的地理。《山海经》的东南西北就是昆仑山的东南西北。还说按《山海经》记载,古昆仑山旁有“炎火之山”,且为活火山,“投物辄燃”,就是腾冲火山;北面有四座“冬夏有雪”之山,乃丽江玉龙雪山和中甸诸雪山,西南的寿麻国就在北回归线附近的孟定坝子,这里夏至之时,“正立无影”——站着看不见自己的影子;空气潮湿,又“疾呼无响”——大呼而没有回声。则古昆仑就只能在今云南的西部,论其山脉,大致为横断山南麓,中心则是苍山,即狭义的或原始的古昆仑山。扶先生的理论看似依据凿凿,但查《山海经》原著,由《山经》和《海经》两大部分组成的该书中,并未发现古昆仑山旁有“炎火之山”、“冬夏有雪”、“正立无影”、“疾呼无响”之说。在云南,据清《滇海虞衡志》记载,还有一种说法,说高黎贡山“为昆仑正脉,故曰昆仑冈”。另据民国年间张维汉所编《昆明市志》,昆明以北之梁王山也叫昆仑山,“洪水退除,昆仑山南方有黎明景象”,昆明也就因此而得名。此昆仑山似乎又在扶先生所圈定的“昆仑山区域”之外。查阅古籍,据说在海外也有昆仑之说。东晋郭璞为《山海经》作注时,发现书中有“海内昆仑之虚”之说,便说很有可能“海外复有昆仑”。于是到了唐代,唐人便把今中南半岛南部及南洋诸岛,称为昆仑,如越南南部眉公河口外南海中的小岛,至今还被称为昆仑岛。在唐代,不仅把中南半岛及南洋诸岛称之为昆仑,而且还称其人为昆仑人,其语为昆仑语,其文为昆仑书,甚至从事海外贸易的船舶也称为昆仑舶。那时,在古南海还有以“昆仑”为号、为国的,如《南海寄归内法传》第一卷所载的掘伦,就是昆仑国。此故地就在今印度尼西亚马鲁古群岛。另外,在古代,还有把黑皮肤的人称为昆仑的,在医学上或针灸学上,把外踝凹陷处叫做昆仑穴位的。如此种种昆仑,不一而论。
然而,神州何处为古昆仑呢?这似乎成了个不解之谜。据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就弄不清古昆仑究竟在何方了。直到西汉时,汉武帝刘彻才根据《山海经》中有关“昆仑丘”的记载里“河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无达”之内容,派专人沿黄河上游找到于阗南山,认为那里就是黄河之源头,并归报“山多玉石”,刘彻便将于阗南山命名为昆仑山。其理论依据大概是因为于阗南山有玉,昆仑山上也有玉之故。但在《山海经》中很多山都有“山多玉石”之说,并且很多水都源于山,岂何止于阗一处呢?不管此昆仑到底是不是古昆仑,毕竟汉武帝刘彻还是想解古昆仑之谜,并将此事列入了“议事日程”,派了专人“落实”此事。但是,对于于阗南山为古昆仑之说,历代学者都有质疑。甚至认为“《山海经》光怪陆离,气象万千,许多地方当真匪夷所思,又无明确史实。”最早提出质疑的要算西汉史学大家司马迁了,他在《史记?大宛列传》中说:“《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高二千五百里余,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自张骞使大夏之后,穷河源,恶睹所谓昆仑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放哉!”司马迁的这番话,实际上是对《禹本纪》和《山海经》所谓“昆仑山”的否定,充分体现了他作为史学家所具有的深刻的见识和批判精神。而同样是在汉代,奉旨修书的班固,在《汉书》里却只说于阗有南山,绝口不提昆仑山。自然,班固作为“官方”的御用文人,肯定是站在封建统治者的立场上,来评价事件和维护皇帝(刘彻)的威信的。现在看来,在西汉时期,把于阗定为昆仑山,应是刘彻君臣的自误。从这一点上看,刘彻君倒不如乾隆帝的求实精神。当年乾隆皇帝读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方知济源有盘谷,却又心生疑惑。生疑的原因是因为河北田盘有盘山,乾隆本人曾在那里住过。为解此疑,乾隆命河南巡抚阿思哈亲到济源盘谷实地考察,并绘成图送入宫内。乾隆看了之后,才明白“盘谷实在济源而不在田盘。”于是,写了《济源盘谷考证》和《用韩昌黎盘谷子诗韵明向误并志今考证也》两篇亲书御文。其文记述了他考证盘谷的原因,“检讨”了过去“居田盘,每假借用之”的错误。同时,还下令将他的亲书御文分别刻于济源、田盘的摩崖石上,以省世人。如果当年刘彻君要有乾隆帝这种认真求实的精神,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昆仑之争”了。
神州何处觅昆仑?古今学者为确定古昆仑所在,遍寻东西南北乃至海外,偏偏漏了地处中原的豫西北——河南济源市西部的王屋山。20世纪末21世纪初,随着王屋山先后被命名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国家地质公园”、“世界地质公园”,引起了海内外专家学者的广泛关注,并从王屋山找到了古昆仑的蛛丝马迹,继而开展学术探讨,使古昆仑在王屋山得到了印证。
——王屋山即古昆仑,渊源于神话传说。关于神话的定义,马克思有一个科学的概括,他说,神话是“在人民幻想中经过不自觉的艺术方式所加工过的自然界和社会形态”。又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像和借助想像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中国神话传说中的昆仑山是天帝在下方的都邑,属神仙居住的极乐世界,和《辞海》所言大西南应是同名异地。古昆仑乃“万山之祖”,是黄帝、炎帝、尧舜禹时华夏先民所居住的“圣山”。再往更远古的时代追溯,可以追溯到女娲时代。据《独异志》载:“宇宙初开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兄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是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今时人取妇执扇,象其事也。”女娲兄妹在昆仑山的结合,使人类得以重新繁衍。这样,伏羲、女娲就成了华夏民族的祖先,昆仑山就成为华夏民族的发祥地。女娲既然居住在昆仑山上,就应是创世神话女娲抟土造人和炼石补天的原发地。这样,就为王屋山即古昆仑找到了“历史”的影子。其原型物,就在济源市西部王屋山区的邵原镇。据《风俗通》载:“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縆于泥中,举以为人。”在邵原四空山南侧的悬崖峭壁上,恰有一处高20余米、长近百米的娃娃崖天然浮雕群,无数黄褐色裸体娃娃或面壁而立,或比肩而悬,成为女娲抟土挥绳造人、泥溅于崖的绝妙写照。另据《淮南子?览冥训》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立,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在邵原区域之内,就有堆满十里长谷的银洞河五色石,有被断其四足的鳌背山,有杀黑龙济冀州的黑龙山。还有共工撞倒的不周山(斗顶山),昭示天边塌陷的西边天(山名),象征女娲娘娘化身的昂头屹立、身绵数里的凤凰台,颇似女娲仰卧观天的巧妙群峦组合的始母峰(也叫女娲峰)。这些都完全符合开天神话考证依据的“原发地、原型物、原传说”的“三原”要素。这里还有印证其他神话故事的原型物,如伏羲创八卦的自然雏型——硕大、露天的阴阳金鱼石和太极石纹图;黄帝祭天的王屋山天坛;神农尝百草的鳌背顶;大禹治水的黄河八里胡同(位于今黄河小浪底库区的小三峡);汤王射箭的待落岭等。中科院东北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华仁葵先生,在对王屋山进行数次考察后,在其《华夏开天神话原发地考证》中指出:“邵原是中华开天神话传说最集中、最系统、最重要的原发地。”他强调,现在很多地方“都声称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造人在自己的家乡,这表明开天神话在中华民族中广泛深远之影响和对人类始祖的崇敬之情。但是,除邵原外,几乎都不具有地缘、物证、史迹诸多方面的系统性证据。”这就从根本上肯定了邵原在开天神话原发地中的地位。女娲神话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原发地邵原镇,2006年9月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为“中国女娲神话之乡”。这既是对女娲神话原发地的肯定,也是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王屋山即古昆仑,因为女娲生活在昆仑山。
——王屋山即古昆仑,典籍亦可佐证。有学者认为,王屋山北依太行,南临黄河,位于河南、山西接壤处,也是太行山、中条山的交汇处,属于黄河的中游地区,至于黄河的下游,因女娲补天之前“水浩洋而不息”,已沦为大海。20世纪40年代日本人编纂的《黄河历史研究》一书,在分析“古代华北之地文”时指出:“皇古之世,太行山麓,曾受渤海湾波涛之冲击,山东在当时尚属一岛屿。”《山海经?北山经》也曾记载,炎帝之女,溺于太行山麓之海中。这说明,那时的太行山以南、王屋山之东就是古之东海。另据20世纪80年代华北石油地质勘探局在王屋山南的黄河小浪底探测取样分析,证明那里正是远古时代黄河出山后的入海口。女娲补天之后,才出现了“淫水涸,冀州平”的局面。冀州在哪里?《周礼》有言:“河内曰冀州。”古代典籍均以九州代天下,而称冀州为中心。济源古属河内所辖,王屋山即在冀州域内。《黄河历史研究》还云:“古代汉人视昆仑山为世界之中心,以其高入云霄,与天相接,遂生敬畏之情。”细分析,“昆仑山为世界中心”、“冀州为天下中心”,王屋山在冀州区域,三相印映,岂不证明王屋山是古昆仑吗?还有,古人称太行山为天下之脊,“西南发昆仑,东北走辽海。”一向善考究的乾隆帝在《济源盘谷考》中,也曾引用此言。王屋山属太行山脉,在济源境内为东西走向又折而向南,直抵黄河北岸就到了尽头。这“折而向南”的走向,正所谓“西南发昆仑”的王屋山了。王屋山因“状若车盖”或曰王者之屋而得名,向为道仙所崇拜。唐代道教大师司马承祯就曾入主王屋山修道。王母也是一位人们所崇拜的女神,《神仙世界》里说“西王母居处昆仑山”,而王屋山主峰天坛之北有王母洞,《济源县志》载:“王母洞,深莫测。《洞渊集》云‘周回一万里,清虚小有之天,三十六洞天中第一洞天’即此。”与王母洞东西遥遥相对的东王公居所——金炉顶,还有一个东王母洞,相传这里还演绎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据《神异志?中荒经》记载,昆仑山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西王母岁登翼,上之东王公。其鸟铭有“王母欲东,登之自通;阴阳相须,惟会益工”之语。从这个故事,亦可说明王屋山就是传说中的古昆仑。东汉的一些道仙,早就把王屋山视为古昆仑。在《列仙传》中,曾记述了这样一件事:赵叔期学道于王屋山。一天有位道仙到此,叔期拜为师。道仙说他到王屋山要办三件事,其一就是“正昆仑”,即正昆仑之名。这个故事至少可以说明,从东汉始,就有人为“王屋山即古昆仑”奔走呼号了。
——王屋山即古昆仑,山岳形胜可觅其踪。这个话题,要从黄帝战蚩尤屡战不胜,在王屋山主峰天坛山设坛祭天说起。《怀庆府志》卷三《舆地?山川》、《济源县志》转载《天坛王屋圣迹记》、《道藏》之《真诰》及《广黄帝本行纪》均有:“黄帝于元年正月甲子,列席于王屋山,清斋三日,登山之顶,于琼林台祷上帝破蚩尤,遂敕王母降于天坛。母即降,黄帝亲供侍焉。王母及召东海青童君,召九天玄女,授破蚩尤之策。黄帝依命破蚩尤于冀,天下乃无不克,海内安然。”古代天下名山之多,黄帝为何偏偏要到王屋山去祭天?这是因为,昆仑山在万山之中雄踞为冠,又乃“天帝之下都”,具有至高无上的盛名,要不然,黄帝是不会选择王屋山去祭天的。同时,这也说明,当时的王屋山应是古昆仑所在。另从堪舆学上讲,古人是很讲究风水的。据《清东西陵》一书有关风水的论述中说,古人“事死如生”。古人活着的时候是如何生活的,我们不得而知,但从发掘的古代帝王陵墓中的文物看,大凡阳间有的,阴间都有。再回过头来从阴间看阳间,想必古人对于生存环境同样讲究。在生产力低下的远古时代,像西部那种恶劣的环境,尤其是雪域高原,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古人把活动范围选择在中原,具备了天时、地理的生存环境。按照中科院东北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华仁葵先生的观点,王屋天坛作为轩辕黄帝朝拜祭天之所,是按照古代风水学(实际上是古代地理学)来选择的。依王屋山(海拔1715米)的地理位置,它应是朝山,而其北部又与之相连的析城山(海拔1888米,在山西省阳城县境内)则是祖山,其脉气聚集在王屋山之王母洞,后来道家称这里为“天下第一洞天”。析城山有一种特殊的含义,意为山上析出城池,又称“增城”,山顶上的圣王坪,方圆40余里,旷邈无垠,土地肥沃,花草掩映;簇簇危石,负势峥嵘,如虎踞龙盘;座座山丘,起伏绵延,似狮蹲象立;坪周山势峭拔,与周边山峦断然隔开,独自成体,是山如城。析城奇特的地形地貌,是为天帝造化的神奇手笔。相传尧王选贤、舜王考妻、禹王贡城、汤王祈雨等故事,都发生在这里,可谓人神共仰之地。圣王坪上遍地开放的胭粉花,世间罕见,人称古书所载之“玄圃”。据《黄河历史研究》一书所注“古人把昆仑分为三级,自下而上为樊桐、玄圃、天庭。”“玄圃”即为天帝所居的昆仑山之大花园。如此说来,天帝之居所——析城山为古昆仑,王屋山与析城山一脉所结,岂不正是古昆仑乎?由于风水文化的传承,以至于到了周代,祭祀山川之礼极盛,《史记?周本纪》载,周武王选都雒邑时说:“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即将王屋山视为洛阳的镇山。从此,“九朝古都”洛阳一直把王屋山崇为古昆仑,象征护国镇城的形胜。每年三月十八诸元会日,朝廷即派皇室成员或使臣到王屋山祭坛,“有道之士,学修仙之人,投简奏词,醮谢其下”,届时普通百姓也结队前往,祭祀规模浩大,热闹非凡。自明代建都北京之后,朝廷于天坛公园祈年殿代行祭祀之礼,王屋天坛香火才渐渐由盛而衰。纵观历史,古昆仑之沉浮,王屋山之兴衰,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