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琢对
对仗之种类
对仗之方法
历代诗家之论对仗
对仗亦称「对偶」或「俪词」。即是将相似或相反之意思,用相同之字数和笔法以构成华美之词句。由于汉字为方块文字,且一字一音,最适宜构成相对之词句。故对仗为我国文学特有之修词方法。无论诗、赋、词、曲或四六骈文,对仗往往占有极为重要之地位。刘勰【文心雕龙】俪辞篇开宗明义即云:「造化赋形,肢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以人体之四肢来形容对偶之相称,最是切确不过。对仗之好处为匀称、平衡、圆满及兼具映衬之效用。律诗中之「颔、颈」两联,原则上必须对仗,以避免八句中语气过于雷同(参阅第八章一六一、六二页)。在文法上,过于单调即变成枯燥乏味。然其中仍有某些变例。试举例于下:
一:全篇不对者如李白之【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杨慎【升庵诗话】云:「五言律八句不对,太白、浩然集中有之,乃是平仄稳贴古诗也。僧皎然有【访陆鸿渐不遇】一首云:『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着花;到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虽不及太白之雄丽,亦清致可喜」。
二:全篇仅颈联相对,颔联不对,而以十字叙一事者,谓之「蜂腰格」如:贾岛之【下第诗】:
下第唯空囊,如何住帝乡;
杏园啼百舌,谁醉在花旁;
泪落故山远,病来春草长;
知音逢岂易,孤棹负三湘。
三:起联成对而颔联不对者,称「偷春格」,谓似梅花之先偷春光而放也。如:
寒食月 杜甫
无家对寒食,有泪如金波;
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仳离放红蕊,想象颦青娥;
牛女漫愁思,秋期犹渡河。
四:全诗唯结联不对,前三联皆对者如:
登高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长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双鬓,潦倒新亭浊酒杯。
五:全首唯起联不对,其余三联皆对者如: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他如绝诗,则对可不对亦可,起承相对或转结相对,皆无所限制。
对仗之种类
至如论及对仗之种类则众说纷纭,无一定之标准。刘勰之【文心雕龙】举出言对、事对、正对、反对等,其俪词篇云:「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又云:「言对者,双比空词者也;事对者,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对者,事异义同者也。长卿【上林赋】云:『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此言对之类也;宋玉【神女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此事对之类也;仲宣【登楼赋】云『钟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此反对之类也;孟阳【七哀】云:『汉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对之类也。凡偶辞胸臆,言对所以为易;征人之学,事对所以为难也。幽显同志,反对所以为优也;并贵同心,正对所以为劣也。又以事对,各有反正,指类以求,万条自昭然矣。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刘琨诗曰:【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若斯重出,即对句之骈枝也。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若两事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踸踔而行也。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必使理圆事密,联璧其章,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诗苑类格】引唐上官仪言曰:「诗有六对,一曰正名对,天地日月是也;二曰同类对,花叶草芽是也;三曰连珠对,萧萧赫赫是也;四曰双声对,黄槐绿柳是也;五曰迭韵对,彷徨放旷是也;六曰双拟对,春树秋池是也」。又云:「诗有八对,一曰的名对『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是也;二曰异类对『风织池间树,虫穿草上文』是也;三曰双声对『秋露香佳菊,春风馥丽兰』是也;四曰迭韵对,『放荡千般意,迁延一介心』是也;五曰联绵对『残河若带,初月如眉』是也;六曰双拟对『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是也;七曰回文对『情新因意得,意得逐情新』是也;八曰隔句对『相思复相忆,夜夜泪沾衣;空叹复空泣,朝朝君未归』是也。
后人于对偶之名目,则愈析愈详,愈分愈细,日人遍照金刚于其【文镜秘府论】一书中,掇集唐人不同之对仗名目,共分二十九种之多。而近人张正体先生于【诗学】一书则分对仗为「平头对、合璧对、垂珠对、拱璧对、隔句对、联璧对、互成对、实字对、虚字对、流水对、双声对、迭韵对、交股对、浑括对、假借对、同类对、巧变对、无情对、问答对、双声迭韵对」等二十种。然不论何种分法,约言之,不外乎「工对」者如天对地、日对月、春对秋、朝对暮、山对水、大对小、远对近、有对无、来对去……再次为「邻对」者如天文类对地理类、文事类对文物类、飞禽类对走兽类等,最宽者为「词性对」,如名词与名词相对,状词与状词相对,动词与动词相对等。
诗中属对,贵在自然,宜避免雕斲之病,妙手偶得之天然工对固佳,然如求工太过而刻意雕琢,殊失自然之妙,诗家所谓斧凿痕是也。或者变成同义相对,如「室」对「房」、「别」对「离」、「住」对「宿」等,两句同一意思,即诗家所谓「合掌」之病。唯于数目、颜色、方位、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则必须成对,不得马虎。如运用典故或成语,则其中字面、型态亦须铢两悉称方为稳当。至若诗钟与对联则更为严格,且初学亦应由工对作起,技巧方能纯熟。
对仗之方法
论及对仗之方法,不论选择何种对仗形式,皆必须注意如何构思,如何用字、措词、造句,诗意方能贯串。其词意方面,有取其相对者,如:「悲」对「喜」、「善」对「恶」、「新」对「旧」等,有取其相似者,如「天长」对「地久」、「父慈」对「子孝」等,有取其相关者,如「江风」对「海雾」、「狂风」对「骤雨」、「珊瑚」对「玳瑁」、「青草地」对「白云天」等。然词性方面,宜取其相同者方能成对。我国文法上之词性,共分九种,称之为「九品词」。其中名词、代名词为实字类,其它动词、状词(形容词)、副词、介词、连词、叹词、助词等为虚字类。亦有将动词与状词列入实字类者。诗中所用以名词、代名词、动词、状词居多,副词、介词、连词较少,至如叹词与助词等则更少。对偶即是一联两句之中,其句型与词性之排列相同也。如: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状词对状词。且其词句之组成型态,亦应相同。如单字词与单字词相对,双字词与双字词相对,三字词与三字词相对等。于今且将前人常用之对法,举其可为模范者,说明于下,以为初学者之参考。
一:实字对如: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杜甫:和贾至早朝大明宫)
诗中对仗以实字居多,故称为「实字对」。
二:虚字对如: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聚散有期云北去,浮沉无计水东流;
诗中对仗以虚字居多,故称为「虚字对」。
三:错综对如: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杜甫:秋兴八首之八)
柳絮打残连夜雨,桃花吹散五更风;
此种对法,即前章所谓之「倒装句」法。
四:连珠对如:
树树皆秋色,山山惟落晖;(王绩:野望)
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杜甫:滟滪)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登高)
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杜甫:暮归)
此即「迭字」对法。
五:人物对:
黄公石上三芝秀,陶令门前五柳春;
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湿谢庄衣;
对中以「人物」之典故为主轴。
六:鸟兽对如:
玄豹夜寒和露隐,骊龙春暖抱珠眠;
旅梦乱随蝴蝶散,离魂潜逐杜鹃飞;
诗中对仗以「鸟兽」为主轴。
七:数目对如:
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盏能销万古愁;
有时两点三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
八:巧变对如: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
此即重出句法之对(亦即张正体氏所谓之「拱璧对」者)
九:隔句对:
昨夜越溪难,含悲赴上兰;
今朝逾岭易,抱笑入长安。
此即第一句与第三句相对,而第二句与第四句相对。此种对法,又称扇对格。【苕溪渔隐丛话】云:「律诗有『扇对格』,第一与第三句对,第二与第四句对。如杜少陵【哭台州司户苏少监】诗云:『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阁后,谷贵殁潜夫』。东波【和郁孤台】云:『邂逅陪车马,寻芳谢朓洲;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又唐人绝句,亦用此格,如『去年花下流连饮,暖日夭桃莺乱啼,今日江边容易别,淡烟衰草马频嘶』之类是也」。
十:互成对: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李商隐:风雨颔联)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王维:汉江临泛)
四年三月半,新笋晚花时;
胡越书难到,存亡梦岂知;
无情有恨何人见,月冷风清欲坠时;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杜甫:武侯祠)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下魂;(杜甫:明妃村)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杜甫:曲江对酒)
此种对法亦称「句中自对」,如首例句中之「风雨」自对,「管弦」自对,而「风雨」又与「管弦」成对,「黄叶」与「青楼」亦各自成对。沈德潜【说诗晬话】云:「对仗固须工整,而亦有一联中本句自为对偶者,五言如王摩诘:『赭圻将赤岸,击汰复扬舲』;七言如杜必简:『伐鼓撞钟惊海上,新妆袨服照江东』;杜子美『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之类,方板中求活,时或用之」。又洪迈【容斋续笔】云:「唐人诗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对偶,谓之当句对。盖起于【楚辞】『蕙烝兰藉,桂酒椒浆;桂棹兰枻,斲冰积雪』。自齐粱以来,江文通庾子山诸人亦如此」。【升庵诗话】亦云:「王维诗『门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严维诗『木奴花映桐庐县,青雀舟随白鹭涛』,皆谓之当句对」。
十一:流水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唯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杜甫:野望)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杜牧:九日齐山)
此种句法,两句只言一种意思,且互为因果。葛立方【韵语阳秋】云:「梅圣俞五字律诗,于对联中,十字做一意处甚多。如【碧澜亭】诗云:『危楼喧晚鼓,惊鹭起寒汀』;【初见淮山】云:『朝来汴口望,喜见淮上山』;【送俞驾部】云:『何时鹢舟上,远见炉峰迎』;【送张子野】云:『不知从此去,当见复何如』;【和王尉】云:『度鸟不曾下,新文谁寄评』;【昼寝】云:『及尔寂无虑,始知机尽空』。如此者不可胜举,诗家谓之『十字格』。老杜亦时有此格,如【放船】云:『直愁骑马滑,故作泛舟回』;【对雨】诗云:『不愁巴道路,恐湿汉旌旗』;【江月】云:『天边长作客,老去一沾巾』。今人用之者殊少也」。
十二:问答对: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秦韬玉:贫女)
永夜思家在何处,残年知汝远来情;
此种对法,以一问一答方式为之。然答语不可过于直率,须把诗意荡开,方能显出含蓄与蕴藉。
十三:借韵对:
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孟浩然:裴司士见寻。厨一作庖)
根非生下土,叶不坠秋风;
住山今十载,明日又迁居;
因寻樵子径,为到葛洪家;
此种对法,乃是借同音字以为对仗。如借「杨」为「羊」,以对出句之「鸡」字,借「下」为「夏」,以对下句之「秋」,借「迁」为「千」,以对上句之「十」字,及借「子」为「紫」,借「洪」为「红」,而琢成对仗。明俞弁【逸老堂诗话】云:「【天厨禁脔】有琢句法中假借格,如『残春红药在,终日子规啼』;以『红』对『子』。『住山今十载,明日又迁居』以『十』对『迁』。【朱子儋诗话】谓其论诗近于穿凿。余谓孟浩然有『庖厨具鸡黍,稚子摘杨梅』;以『鸡』对『杨』。老杜亦有『枸杞因吾有,鸡栖奈尔何?』以『枸』对『鸡』。韩退之云『眼昏长讶双鱼影,耳热何辞数爵频』;以『鱼』对『爵』。皆是假借,以寓一时之兴。唐人多有此格,何谓穿凿哉?」
十四:虚实对:
舳舻争利涉,来往接风潮;(孟浩然:访天台)
舳舻为实字,来往为虚字;利涉为虚字,而风潮为实字。如此相对,称为「虚实对」,亦有以「交股对」目之者。
十五:交股对:
春深叶密花枝少,睡起茶多酒盏疏;(王安石)
出句之第四字「密」,对下句第七字之「疏」;出句第七字之「少」,对下句第四字之「多」。如此交互相对,称之为「交股对」。「裙拖六幅湘江水,髻耸巫山一段云」亦同于此类。释惠洪【冷斋夜话】载介甫诗云:「春深叶密花枝少,睡起茶多酒盏疏」。「多」字当作「亲」字,世俗传写之误。洪之意,概欲以「少」对「密」,以「疏」对「亲」。予作荆南教官,与江朝宗偶论及此,江云:「惠洪多妄诞,殊不晓古人诗格」。此一联以『密』对『疏』字,以『多』字对『少』字,正交股用之,所谓蹉对法也」。
十六:浑括对: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杜甫:武侯祠)
「伯仲之间」与「指挥若定」,在字面上虽不甚工整,然整联看来,意思却铢两悉称。如此只对意不对字面者,称之为「浑括对」。
十七:逆挽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李商隐:马嵬)
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温庭筠:苏武庙)
沈德潜【说诗晬话】云:「温李擅长,固在属对精工,然若工而无意,譬之剪彩为花,全无生韵,弗尚也。义山『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飞卿『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对句用逆挽法,诗中得此一联,便化板滞为跳脱」。
以上为绝句与律诗之对偶型态,与属对方法,至于排律之对偶,则除首联与末联不对外,中间不论句数多寡,皆须用对。此为近体诗运用对偶之准则,至于古体诗,则对与不对,固无一定之限制,纵有对句,亦极其自由。可毋庸赘述。以下再摘录数则前人有关琢对之诗论,以供读者参考。
历代诗家之论对仗
律诗重在对偶,妙在虚实。子美多用实字,高适多用虚字,惟虚字极难,不善学者失之。实字多,则意简而句健,虚字多,则意繁而句弱。赵子昂所谓两联宜实是也。(谢榛:四溟诗话)
开宝诸贤七律,以王右丞、李东川为正宗。右丞之精深华妙,东川之清丽典则,皆非他人所见。然门径始开,尚未极其变也。至大历十才子,对偶始参以活句,尽变化错综之妙。如卢纶:「家在梦中何日到?春来江上几人还?」刘长卿:「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刘禹锡「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白居易:「曾犯龙鳞容不死,欲骑鹤背觅长生」。开后人诸多法门,即以七律论,究当以此种为法,不必高谈崔颢之【黄鹤楼】,李白之【凤凰台】,及杜甫之【秋兴】、【咏怀古迹】诸什也。至若许浑、赵嘏而后,则又惟讲琢句,不复有此风格矣。(洪亮吉:北江诗话)
近人论诗者,皆谓偶对不切则失之麤;太切则失之俗。如江西诗派所作,虑失之俗也,则往往不甚对,是亦一偏之见尔。老杜【江陵诗】云:「地利西通蜀,天文北照秦」;【秦州诗】云:「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丛篁低地碧,高柳半天青」;【竖子至】云:「柤梨且缀碧,梅杏半传黄」。如此之类,可谓对偶切矣!又何俗乎?如「杂蕊红相对,他时锦不知」;「磨灭余篇翰,平生一钓舟」之类,虽对偶不求太切,然未尝失格律也,学诗者当审此。(葛立方:韵语阳秋)
荆公云:「凡人作诗,不可泥于对属。如欧阳公作【泥滑滑】云:『画帘阴阴隔宫烛,禁漏杳杳深千门』。『千』字原不可以对『宫』字,然若当时作『朱门』,虽可以对,而句力便弱耳!(王直方诗话)
对偶语出于诗赋,然西汉、盛唐皆以意为主,灵活不滞。唯沈约、许浑一流人,以取青妃白,自矜整炼,大手笔所不屑也。宋人则又集古句为对偶,要亦就彼法中改头换面,其陋一也。(王夫之:姜斋诗话)
吴雷发【说诗菅蒯】亦云:「诗之属对,固在工整。然间有自然成对者,虽字句稍借,正不害其为佳。今人于一二字辄多嗤点,纵非忌刻,亦是见识不广。试观老杜句,如『晚凉看洗马,森木乱鸣蝉』;『紫鳞冲岸跃,苍隼获巢归』;『且食双鱼美,谁看意味重』;『华馆春风起,高城烟雾开』;『汉使徒空到,神农竟不知』;『雾树行相引,莲峰望或开』;『城郭终何事,风尘岂驻颜』;『天上多鸿雁,人间足鲤鱼』;『蛟龙得云雨,鵰鹗在秋天』;又『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锁客愁』『惯看宾客儿童喜,得食阶除鸟雀驯』『扁舟系缆沙边久,南国浮云水上多』『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宛马总肥春苜蓿,将军只数汉骠姚』『林花着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碁局动随幽涧竹,袈裟忆上泛湖船』『篱边老却陶潜菊,江上徒逢袁绍杯』『正怜日破浪花出,更复春从沙际归』等。以今人论之,必以为欠工确。然于老杜则忽之,于后人则必刻求。如谓老杜则可,后人则不可,将厚责后人耶?是薄待老杜矣!抑姑置老杜耶?是薄待后人矣!第在作者,不可借口以为自恕耳?」
琢对之法,概如上述。读者细味之自得其要,以下再阐述用典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