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天宏
马一浮(1883~1967)名浮,字一浮,浙江绍兴人。一生潜心考据、义理之学,研究古代哲学、佛学、文学等,著述宏富,与梁漱溟、熊十力合称“现代三圣”(或“新儒家三圣”)。
即使是战火,也没让这位儒学大师斯文扫地。
那是1939年,日本对四川乐山实行大轰炸,遍地狼藉。但仅一个月后,马一浮便在乐山乌尤寺选址,
开办“复性书院”。每次讲学之前,马一浮命人将讲台扫除清洁,再将新采鲜花置于瓶内,放于讲桌之上。讲时既到,学人齐集,唱先行谒圣礼,再由师生向先师位北面三鞠躬。随后,马一浮焚香沐浴,斋庄盛服,升座开讲。马一浮(中排右四)、王星贤(中排右二)、丁敬涵(中排右一)与书院师生,以及家人和工作人员合影
“此逢乱世,礼崩乐坏,人心不古,这多行一礼,多讲一课,便为这天地间多留了一粒种子。”有后世儒家这样感叹。
马一浮自幼熟读儒家典籍,聪颖异于常人。1898年,15岁的马一浮参加绍兴(时称会稽)县试,便名列榜首,远在同年参考的周树人、周作人兄弟之上,被称为“江南怪兽”。据传,他曾在西湖文澜阁青灯古佛之下,
用时三载,遍读7.9万卷《四库全书》,“引证古人的话,无论什么书,都背诵出原文来”。
1962年马一浮先生与丰子恺先生(右)合影于杭州蒋庄
画家丰子恺曾忆及,
其师李叔同(弘一法师)对他说:“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书也不及马先生之多。”
然而,马一浮绝非只知“子曰”“诗云”的迂腐儒生,在那个时代,他是沐浴了欧风美雨、学贯中西的有数的博学者之一。21岁留美,精通英、法、德、日、拉丁诸种文字,并翻译了不少西方社会科学与文学作品。有史家考证,马一浮是最先将马克思的《资本论》传入中国之人。
1917年,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期间,曾力邀马担任北大文科学长,他以“自古无教师出外教学之理”拒绝。此后,该职位由陈独秀担任,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有后人不禁揣度:“若是马一浮接任此位,中国的现代思想史,又会是何等走向?”
马一浮书法 选自《马一浮书法集》
数十载皓首,马一浮用心所在,便是儒、释、道典籍。他曾自言:“我不会做官,只会读书。”其一生之中,对官僚、军阀、政客也极其厌恶。
一次,正驻扎杭州的“东南五省联军统帅”孙传芳慕名来访,马一浮不肯接见。家人畏于孙的权势,打圆场说:“是否可以告诉他,您不在家?
”马一浮正色道:“告诉他!人在家,就是不见!”复性书院所需资金,是由财政部部长孔祥熙亲自下令拨款。孔母去世,孔祥熙欲请马一浮写一篇墓志铭,许以黄金千两为酬劳。马一浮听罢,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
我从不为五斗米折腰,请回!”来人只得悻悻而返。
有评家称,纵观
马一浮一生,淡于名利,不畏权贵,正所谓“为人处世,恂恂自守,不看风色,不会投机,有傲骨,亦淡泊,纯乎粹然儒者!” 上世纪60年代,马一浮在西湖边
然而马一浮一定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1967年,红卫兵冲进马一浮家“扫四旧”,将其多年藏书和手稿抄出焚毁,又将值钱物件搜罗一空。抄家者席卷而去之前,马一浮恳求道:“留下一方砚台给我写写字,好不好?”得到的却是一记耳光。
来人散去后,家中一片狼藉,马一浮惶然壁立,摇头连叹:“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数月后,84岁的马一浮胃出血辞世,留下绝笔诗一首: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对“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一句,评家感叹:“一个儒者以这种方式,宣告了他和他捍卫的儒学如落日一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