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09年8月28日皈依三宝的。在这一生中,与我的皈依师惟贤长老初次结缘,是在更早的十年前。大约是1999年左右,也是一个夏天,阳光明媚,因缘成就。
记得那年,我在重庆海外律师事务所从事执业律师的职务。30岁的我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购置了商品房,正规划着去国外留学。佛教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恰好,事务所内有一位同事引领一位法官要去南岸狮子山下的慈云寺拜见惟贤长老,这位法官正是我的法学本科同学,于是,我有缘同行。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那位引路的同事是一位皈依多年的老居士,其实她的年龄并不老。
那天中午,拜见长老的人络绎不绝,如同寺院里的香客人来人往。我们来到长老面前,正瞧见他被几位居士催促着抽出时间来用斋。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惟贤长老。瘦瘦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平易中,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长老邀请我们一同在方桌上就餐,我们说吃过了,便退后等待。
慈云寺,就在长江边上,对岸就是重庆城。对于上了年纪的本土重庆人来说习惯把渝中半岛称为重庆城;如同现在的年青一代习惯把寺院当成休闲旅游的景点,而不是信仰的道场。这样固有的观念,有几分自然,亦有几分错位。至于狮子山下长江南北两岸青狮白象锁大江的典故,至于慈云寺有玉佛、金刚幢、千佛衣、藏经、菩提树的寺藏五绝珍宝,既未曾引起过我的关注也不曾让我留意。虽说我就是在这南岸生活多年的人,可是哪里知道有一位中国当代高僧竟然示现于此地。关于惟贤长老的生平,他何时入读龟山书院,又何时考入汉藏教理院,他蒙冤入狱多少年,又著书立说多少部,他如何慈悲济世,又如何弘法利生,这一切,都是后来才渐渐知晓的。长老的事迹,让我无比敬佩。
被我称为老居士是我的那位年轻同事,她给我讲过几个有关惟贤长老的小故事,增进了我对长老的了解。
一天,有一位大学生模样的青年来到慈云寺,趁着几位僧众和居士在场,向长老借钱,理由是钱包被偷了。长老一言不发径直走进丈室,拿出钱来递给青年。青年谢过之后便离开了。几位僧众和居士开始埋怨长老,称那青年有可能是骗子来骗钱的。长老说:不可有此念头,布施是我的事,真假是他的事。听长老这么一说,僧众和居士面面相觑,若有所悟。
一夜,有居士跑来向长老报告,称寺院被盗,主张报警逮贼。长老说:世间财物,归世间人所有,不必劳神。居士茫然,不知所措,依旧忿忿不平。
有时,有香客走进寺院来,突然生起慈悲心,便对长老说:怎么办,我穿着羊皮夹克来拜佛,对佛不恭敬吧。长老说:拜佛就好。于是,香客释然心中疑虑,虔诚拜佛。
……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现在回忆第一次拜见惟贤长老的印象,清清淡淡,简简单单,都是些日常饮食的生活态。他就像邻居家的老人,亲切平静。或许这便是世人所说的那份禅意体现,或许这便是书籍所载的那份清雅弥漫,所谓真佛只说家常话,英雄才言纵横语。不过,长老的在家弟子,就是我的那位年轻同事,从此后常常在我耳边提起他,也常常给我讲一些高深的佛法知识。我有意无意间便与佛法拈上了一丝割不断的缘分。这缘分,像夏天的藤本植物悄无声息的攀爬到我的心坎上,渐渐的绿化了我的心房。若是在生活的寂寞处或是在人生的憔悴地,总是会忆念起长老的德相,温暖在心。
时过境迁,我离开了重庆海外律师事务所,当然没有离开重庆,也没有离开我的律师职业,但是就很少与我曾经的那位年轻同事再联系,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突然有一天,我的这位年轻同事接到我的电话,得知我有出家的想法,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建议我先皈依三宝。接下来,我与惟贤长老的缘分基于她的铺垫更趋厚重。
2009年前后,惟贤长老常住在重庆市合川区天花苑精舍。随我一同前来的一行人大概十多人。本来是我发心皈依的,结果不止我一人有此发心,正好续了师兄缘。来到精舍门前,我抬头看见楹柱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维摩演教花雨缤纷”,下联是“生公说法顽石点头”,横批“天花苑精舍”。走进去,路过小径,来到一处四合院式的房舍。正厅上方有一块匾,写着“百善堂”。正厅东边第一间屋是长老的寝室,西边是居士房。前方有一池水,被放生的小鱼小龟安养在此。附近的建筑仿佛是苏州的园林,小雅小趣,这倒是一方宁静地。
长老知道我们的发心,庞主任也作了相应的安排,于是,皈依仪式就在百善堂内正式开始: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畜生。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这么熟悉,这么直白的文字,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也让我丝毫不敢轻视皈依三宝的殊胜功德。因为,阿底峡尊者说:我不知除皈依之外,还有什么更高的佛法。成佛,只是皈依的圆满成就!
我皈依的这一天,是2009年8月28日。是日,三宝弟子新增六位:正慈(是我)、正悲、正喜、正舍、正志、正明。
我的皈依师惟贤长老于1920年5月21日生于四川省遂宁市蓬溪县。幼年父母双亡。七岁读私塾,熟读《四书》、《五经》等儒家典籍。十岁礼蓬溪县白塔寺定光老和尚剃度出家,十三岁入读著名的佛学大师王恩洋先生创办的龟山书院,十六岁考入中国近代佛学家太虚大师创办的汉藏教理院学习佛学,18岁礼法尊老法师受沙弥戒,21岁礼雪松老法师受比丘戒,随后开始弘法事业。我的皈依师惟贤长老曾在大觉佛学院任教授、教务主任、副院长等职,他创办并主编《大雄》月刊,著有《心经讲录》》、《唯识纲要》、《因明纲要》、《淡泊诗集》、《大觉诗稿》、《中国佛教青年之前途》等著作和刊于全国佛教报刊杂志上的若干佛教学术论文。建国初期,我的皈依师30岁担任重庆能仁寺佛化学校教导主任,31岁任重庆市佛教协会筹备工作组秘书长。34岁蒙冤入狱,此后是26年零10个月的铁窗岁月。在狱中,我的皈依师信仰坚定,意志刚毅。1980年,平反出狱。60岁的他回到重庆慈云寺主持工作,先后创办“佛教希望工程”、“母亲工程”,成立“佛教慈善功德会”,开办“僧伽培训班”。
从60岁到93岁,在这弘法利生的33年中,我的皈依师惟贤长老先后担任重庆慈云寺方丈、重庆佛学院院长、重庆市政协委员、重庆市佛教协会会长、中国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主席。他以其丰富的学识、广大的悲心、超凡的智慧、圆融的思想,被中国佛教学术界尊称为“当今唯识学泰斗”、“佛学大家”、“当代佛门高僧”。
在他的众多开示中,我摘录几段:
“一九五零年到一九五四年,因为我的信仰没变呐,坚定在佛教立场上,尽管当时也有当普通教师的机会,也有当干部的机会我都不干,为什么呢,(因为我)信仰坚定,信仰坚定来自于正见、知见,(跟)知见有关系。所以(基于)这个(原因)于是(我)就在当时成立的临时佛教协会筹备工作组任秘书长,在那个情况之下,在寺庙中,还是讲佛法、讲佛学,还是坚持(信仰)。到进入了监狱时,就是三十四岁,我壮年时期。……在监狱是二十六年多,出来我已经六十岁了,可以说我的青壮年时期,那段有用的时间就是在监狱度过了。但是在监狱中我还是不忘读书,读书是我一生的兴趣。我有系统的读过马克思的书、恩格斯的书、列宁的书、毛泽东的书,马恩列斯毛的书我都读完了,有系统的读。除了读马恩列斯毛的书以外,还读西洋哲学,康德、黑格尔这些,还有霍尔巴赫的,我也读了。在这些书比较之下呢,我自己觉得有比较才有鉴别,才能作出决定,更加强了我对佛教的认识,建立了正确的人生观、宇宙观,信心更加足。……所以我的受益很大啊,尽管说是铁窗生活,我也等于是在闭关、进学校,受了益处。”(2010年6月14日,皈依师在重庆市合川区天花苑精舍接受台湾生命电视台专访时的开示)
“重庆佛学院(的法师们),你们作为教师队伍来说,是生力军,中流砥柱。要把责任担当起来,为佛门培养龙象,为现代(社会)培养新的高僧,培养德学俱有的高僧,这个任务很艰巨啊。真正来说,要把这个佛法,佛的法身慧命延续下去,必须要有德行,有学有德。在现在来讲啊,就是既不忘根本,又有善巧方便的眼光和手段,展望未来,与时俱进,这个与时俱进很重要。”(2012年9月19日,皈依师在听取重庆佛学院二十周年校庆汇报之后对法师代表们的开示)
“我们国家现在正进入建设和谐社会的历史时期。佛教的中心思想就是讲和合,在新的历史时期如何发扬佛教和合的教义,辅助我们的党和政府实现和谐社会,推动和谐建设,进一步促进世界和平,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也是一个大好机缘。我们正可以秉承佛陀“弘法是家务,利生为事业”的遗志,庄严国土,利乐有情,净化人间,这也是太虚大师在六十多年以前向我们讲的人生佛教的思想。人生佛教就是现在的人间佛教。这个思想已经成为我们国家以及东南亚乃至整个世界“净化人间”的指导思想。中国佛协的会章在第一总则里面已经提出来:中国佛协的各项工作就是以人间佛教思想为指导。践行人间佛教,实现和谐社会,这是个光荣的任务!”(2009年6月13日,皈依师在重庆世纪金源大酒店举办的“惟贤长老与人间佛教座谈会”上的开示)
近三十多年来,我的皈依师曾先后参访过日本、泰国、新加坡、韩国和美国等国家,多次参加佛教学术、佛教文化方面的交流会议。在传戒、讲经说法等弘法事业方面,除了重庆、四川各地以外,他还多次应邀到深圳、上海等地,先后讲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楞严经》、《阿弥陀经》、《大般若经》、《法华经》、《十善业道经》、《普贤行愿品》、《华严经》等经典,著作有《惟贤法师诗文集(全三辑)》、《般若与人生》(已出版)、《法华经说什么》(已出版)、《唯识札记》(已出版)等。
记得,在我皈依三宝后的第二天,我搀扶过皈依师,他骨子里的那份力量传递到我的身躯里,让我切身感触到他弘法利生的使命;记得,中国佛教协会汉传佛教讲经交流会巡讲团来到重庆佛学院,我随侍过皈依师,他思辨中的那份淡定种植于我的赖耶识,让我惊叹他深入经藏的渊博学识;记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欲求皈依三宝,我都会引领他们来到皈依师足下领受他的加被,成为三宝弟子,由此逐渐培育着我的菩提心;记得,关于我剃度出家的因缘,我请示过皈依师,果然具足僧相顶戴袈裟;记得,皈依师从合川区回到涂山寺后,我常常去亲近他、请教于他,每次都获得他的谆谆教诲,言语或多或少,点滴都是甘露。
记得,他常常坐在沙发上,微笑着面对我们,或者问问我们有什么关于佛法的疑问,或者耐心倾听我们的陈述,或者慈悲地向我们作开示,或者随顺我们把一些念珠饰品之类的物件加持开光,或者布施一些供佛的糖果饼干给我们……
趁他高兴,我也仿照祖师写两首偈子,以便获得他的开示:美丽菩提树,欢喜明镜台,世间万千物,何处有尘埃;菩提树非树,明镜台非台,万象皆是空,何谓是尘埃。为了鼓励我,他欣然在纸页上签名以作纪念。是呀,菩萨度众生,何现愁苦怨;无染亦无净,枯泉空了眼。一切有为法的止息,是怎样的寂灭?
慈祥的皈依师,我依旧熟悉。有的时候,我看见,他喜欢浏览报纸上的新闻,翻阅期刊上的文章,有的时候,他需要圈点几页稿件,签署几份文件;有的时候,我看见,他独自静坐,目光平视,若有所思,似有所想,却仿佛并无所思所想;有的时候,他需要喝几口果汁,或者少许茶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有疲倦,从未抱怨。难道这就是修行,难道这就是正法住世?我相信,这正是他的无私奉献,这正是他的无上宏愿。他就是在这平凡的生活中,践行着四大菩萨的“智、行、悲、愿”,普济着众生,利乐着有情,弘扬着佛法。
可是有一天,告别那一天,即使这样的平凡,诸如此类的平凡,我们再也看不见。在涂山寺看不见,在慈云寺看不见,在这个娑婆世界的地球村,我们看不见,我们的肉眼看不见。
鱼儿不离水,成群又结队,非鱼亦非水,如何去跟随?
伟大的皈依师!我们热爱您!作为您的法缘眷属,我们将永远追随您!直至共成佛道,永离苦海!
记得,他示现圆寂于涂山寺的时候,面容是那样的安详。7天7夜的佛号声响彻天地,天涯海角的佛弟子云集涂山。在追思法会上,重庆市人民政府谭家玲副市长在悼词中说:“惟贤长老修行80余载,足迹遍及两岸四地及韩、日、泰、美等多国,广被法音,高树法幢,培育僧才,为弘扬佛法、推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做出杰出贡献,受到海内外佛教信众的崇敬和爱戴……惟贤长老的圆寂是中国佛教事业的重大损失。”
国家宗教局蒋坚永副局长在致辞中表示:惟贤长老是中国佛教界的杰出领袖、当代高僧、唯识泰斗。长老一生秉持佛教知恩报恩的传统,信仰笃定,戒行精严,深入经藏,怀忍行慈,是爱国爱教、潜心修学、弘法利生、慈悲济世的典范。
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传印长老在发来的致辞中说:“我们要学习惟贤长老爱国爱教、弘法利生的菩萨精神,秉承长老遗愿,为正法久住、续佛慧命而勇猛精进。”
金蛇灵动春意萌,花仙欲来惊百虫;长老示寂舍娑婆,众生祈请法雨隆。
荼毗那天的清晨,慈雨纷纷,神鬼肃穆。
炉窑开启的午后,佛光普照,龙天欢喜。
是离开,也是期盼,
永远,佛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