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不知道作者是谁)
在当今中国大陆,信道学佛的民众很多,但真正有成就的人却鲜见,和出家人相比,倒是居士中还有一些令人为之翘首的人物,近来在学佛朋友的圈内流传的“南成北还”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南成,指得是四川成都的冯学成大居士,他在中国的西南;北还就指得是西安的不还居士,她在中国的西北。
人们之所以将南成北还相提并论,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相似点一,两人都是四九年生人,俗称共和国的同龄人;相似点二,两人都下过乡,当过知青;相似点三,两人都曾经蒙冤入狱,经过特殊生活的磨砺与洗礼;相似点四,两人都在学佛方面功行显著,都有著书立说。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冯学成居士是早在上山下乡之初就开始接触到佛教了,他很幸运,在开始学佛之后,曾得到过多位佛门老宿的亲引,没走弯路,很快就入了正法藏流。他后来蒙冤入狱,被判了八年的徒刑,其实也是跟学佛有关。但这可能恰恰是件好事,因为,和他关在一起的都是西藏的大法师和活佛们。因此有朋友说:这小子真他妈的命好,别人踏破铁鞋都寻不到的事,怎么就滩到他身上了呢,连坐牢都在大日如来国里坐!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冯学成平反出狱,继续亲近佛源老和尚、本光法师、海灯法师、贾题韬老维摩等善知识,尤其在禅宗的领域深入参修,学业日臻成熟,证量更趋稳定,甚至有人赞誉说,他是中国当代的维摩诘。近年来,冯学成居士以弘扬中华传统国学为己任,四处讲学,并亲自创办了龙江国学院,义务为国人讲授佛家、道家、儒家等等许多传统文化的知识。
和冯学成相比,不还居士的学佛之路更加不可思议。早在七、八十年代,她还只是个文学青年,风流倜傥,特立独行,喜欢标新立异。那时,她的诗写得好,舞跳得好,人也长得好,所以在西安的文学青年圈内,颇有一些名气,许多人都以能认识她而感到自豪,朋友相见,说一句“我今天见到高洺了!”就似乎是件值得炫耀的事。那时,有关她的蜚闻很多,她的离婚、她的和人同居、她的种种艳遇,都成为年轻人圈中的永恒话题,甚至当一个女孩提出要和丈夫分手时,单位领导不批准,那女孩理直气壮地说:“人家高洺都离婚了!”有一次,贾平凹和人闲聊,说:“听说高洺的情人有一个排!”这话传到她那里后,她在一首诗中回应说:
“有人说,我的情人有一个排,
天呐,难道喏大的一个世界
值得我爱的男人
竟这样少?”
在另一首诗中她又写道:
“一天,我来到上帝的面前,
上帝说:淫荡的女人呀
由于你的罪恶
使许多正直的男人也犯下了奸淫罪,
所以你是不可饶恕的!
而我呢,
当时就给了上帝一个
漂亮的飞吻。”
她的一首以对话形式填写的词,则在当年的文化青年中广为流传,成为脍炙人口的高洺式经典:
《永遇乐•临潼归来,书赠新建女弟玩赏》
时遇瓜熟,临潼小住,晚来闲步平芜。
草中林下,摄了二仙图。
女弟欣然谓曰:‘吾爱汝,越世脱俗,才卓著,
唯缺政治,尔可改之乎?’
‘诗词多谬误,失格错律,信手涂乌;
每囊里余钱,尽数呼出;
酒罄高朋散后,粗茶饭,自喜如初;
专歌舞;骚人队里,我是女登徒。’
她的这首词传出后,在当时真可谓石破天惊。在三十多年前的那个还很保守、不开放的年代,政治思想好、又红又专是优秀青年的标准,但她公然与当时的社会公德大唱反调,宣称自己在文人的圈子里,就是一个女好色之徒,无疑就等于把自己推向了公众舆论的对立面,这在当时是很危险的。
现在的许多年轻人不读古文,不知道“登徒”这一典故的来历。这是一篇有名的汉赋,是楚国宋玉所造,题为《登徒子好色赋》,宋玉写这篇赋的缘起,是因为与他同朝为官的一个名叫登徒子的人,在大王面前打了宋玉的小报告,说;大王啊,你可得防着宋玉点,他这个人太好色,小心你的后宫不安宁啊!楚王于是叫宋玉前来质问:是这样吗?于是宋玉就写了这篇有名的《登徒子好色赋》,在赋中,他说,有个女子怎么怎么好看,她趴在墙头看了我三年,我硬是没理她;而登徒子的老婆怎么怎么难看,他却与她生了七、八个小孩了,大王,你说倒底是我好色还是他登徒子好色嘛!宋玉用逻辑学上偷换概念的手法,反告登徒子才是世界上最好色的人,从此,后世的人们就把所有的好色之徒,都称之为登徒了。
高洺的第一次婚姻,是以沸沸扬扬的“婆婆门”事件而告终的。那时高洺的婚姻已经亮起了红灯,她的前任婆婆也听说了“一个排”的传闻,于是断定她与儿子的感情破裂定是这“一个排”导致的,于是老婆婆想方设法从她那儿搞到了通信录,就按照上面的地址挨家挨户地找去了,正上学的找学校,已工作的找单位,每找到一处,必大闹一翻。不幸的是,“一个排”的始作俑者贾平凹也引火烧身,老婆婆找到市文联的领导,又哭又闹,非说贾平凹破坏了她儿子的婚姻。文联领导只好找贾平凹来严厉谈话:“贾平凹啊贾平凹,你才刚刚有了一点小名气,就去勾引人家良家妇女!”据说,贾平凹在一气之下,宣布解散了有高洺参加的群木小说社。在那次“婆婆门”事件中,前途或声誉受到影响的男同胞们大有人在,比如现在美国的康正果先生,就是因为这个事件而迟迟拿不到大学的研究生毕业证,直到一年后才解决。
一九八一年,高洺以带着一个孩子的少妇身份,与比她小九岁的第二任丈夫、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公羊”相识相恋并结婚。他们的婚姻并不完全合法,因为没有结婚证。不是他们没有去领,而是当他们拿着双方单位开具的证明去领证时,办事人员竟以女方比男方大如此多岁、不正常为由,拒绝给他们办理结婚登记。这就是当年的社会现实。但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在这以后,高洺积极参与筹备了以“公羊”等人为代表的“西安首届现代派艺术展”,并为“公羊”的许多作品配诗。记得,刚一进入展室的第一幅画作就是“公羊”的,画面上一块巨大的石头飘浮在空中,有鲜血一样的红色从巨石上淌下来。高洺为这幅画的配诗是这样写的:
“紧揪着自己的影子
升入天空。
那留在大地上的
是一个偶然的过程。
时空
莫名的梦。”
那次画展在社会上引起喧然大波,影响波及全国,甚至引起了国外媒体的关注。美国一家周刊报导说:这是中国大陆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派画展。那时的中国人,还真的没有几人看到过如此出格的艺术作品,说真的,什么后现代啦、印象派啦、达达主义啦、野兽派啦,等等,我连这些名词都没听说过。画展引起了观众之间的大辩论,很多人就在展室里争吵得脸红脖子粗。有人说这根本就不是艺术,是胡闹;也有人说如死水一潭的中国艺术界,终于被扔进了一块石头!我记得那次画展是两角钱一张门票,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卖出了两万多张。
在这次展会上,高洺做为唯一一名筹办方中的女性,特别抢眼,娇好的身材、入时的打扮、口若悬河的解说,还时不时地叼着一根香烟,这一切,都不由得让人为她捏一把汗。她太招摇了。
果不其然,当八三年的那场“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政治运动来临时,做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精神领袖”,她首当其冲,锒当入狱。关于这一段生活经历,高洺在她早年在《今古传奇》杂志上发表的另一部作品《上帝无言》中,写得非常详细。值得一提的是,和所有同类的自传体小说不一样的,是她并没有在书中一味流露出对个人遭遇的不平和愤怒的情绪,而更多的只是对人性的反思,她用自己惯有的幽默,把牢狱生活写得有滋有味,读来使人一会儿偷着乐,一会儿捧腹大笑,一会儿又感动万分。这本书现在已找不到了,但在朋友们的一再要求下,她将这篇作品贴在了自己的新浪博客里,搜索“阿那含的博客”就能看到。
我是在八十年代初认识高洺的,那时她已是名声赫赫的陕西女才子,而我才是个小屁孩,我看她都得仰视。我内心非常渴慕她,一心想与她交往,但又怕别人说闲话,所以每次去找她时,都象做贼似的,前后左右观察半天,认为没人注意了,才溜进她的家。但越是这样,麻烦越多,闲话很快就传播开了。对这种经历,高洺也有诗词回应:
……
任凭村邻眦目,我自有一段丰仪:
往来结交,都是男朋,女友罕至。
……
坐未温,烹茶尚热,流言即起。
告来者:我有恶疾在身,速速回避!
我当年认识的高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她自己在《登雁塔》那首词中写的一样:
……
八百里,云沉雾陷,塔独清标。
……
莫扶我,我身似塔,本性孤高。
她就是这样,直面流言蜚语,我行我素。其实,一位著名作家说得好:“实际上,高洺的全部错误只在于,她生得太早了。如果放在现在,她也只不过就是一个最普通常见的、有才华的、个性张扬的、追求自由的可爱女孩罢了。但在那个时代,她却成为了洪水猛兽。”我爱听她侃诗歌,侃文学,她看的书很多,且记忆超好。每次和她在一起时,我只有听的份,根本插不上嘴。我从她那儿学到了很多文学知识,后来别人都说我文章写得好,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从她那儿偷来的。从她那里我才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语言的张力。
后来,自从她入狱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只是听说她平反出狱后,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下海经商去了。但令我万万也没想到的是,当三十年后我再次得到她的消息时,竟是她写了一本叫做《叩梦》的书。从朋友那里得到这本书后,我连夜通读,爱不释手。从这本书里,我已一点都找不到当年那个风流才女的影子了。她是怎么完成这个大转身的?也许在她那里,三十多年的苍桑,使她有了这个天翻地覆的转变并不奇怪,但对我来说,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让我目瞪口呆!说真的,有关高洺的信息,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出格事情我都相信,唯独不信她这种搅翻红尘的人物,能去寂守古佛青灯。
前些日子,我总算是在她修行的终南茅棚见到她了,这时,她已是不还师傅,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才女高洺。没有了过去的孤傲张扬,有的只是安和恬淡;也没有了从前的灵气外溢、锋芒逼人,有的只是豁达从容、温文尔雅。她自己做饭,自己种菜,自己砍柴,闲暇时一个人在山上转转,拣拾一些不自觉的驴友丢弃的塑料垃圾。她每天要花很多时间打坐,所以许多经常游山的驴友总从她的门前经过,却从不认得她。
我告诉她说,最近作家高建群写了一篇短文,题目叫《我的朋友不还居士》,她说她已经从另一位朋友那儿知道了。我问她觉得报写得怎么样?,她笑笑,说:“错处很多。”“比如说?”我问。“比如说,我从未跟别人说过什么修到第三层次,佛教中根本没有这种说法。我只是解释过为什么叫‘不还’,‘不还’是三果罗汉的果位,但这并不等于说我已修到了‘不还果’,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近期目标而已,就如我们国家有第一个五年计划、第二个五年计划一样,一口吃不成胖子,要最终成佛,得一步一步地来。”她慢悠悠地答道。
我没见过冯学成大居士,只是读过他的书,对他的人生经历也有所耳闻。但我却可以说是不还的老朋友了。这回的老友重逢,让我有一个重大的体会,那就是,如果说南成北还中的少年入佛的南成,是有着巨大的因缘、上上的根器和不同寻常的福报,才在学佛修行的路上取得了今天这样的成绩的话,那么不惑之后才踏入佛门的北还,却是印证了佛陀的另一句名言:“奇哉!原来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波旬魔王示现了从魔入佛,弘一法师在青年时期也曾眠花卧柳。看到不还师傅的今天,我对自己也更有信心了,我相信只要精进地学习和修行,就总有一天能成佛。连不还都能做到,我也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