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鹿母经西晋三藏法师竺法护译
佛言:昔者有鹿,数百为群,随逐水草,侵近人邑,国王出猎,遂各分迸(bènɡ)。有一母鹿,怀妊独逝,被逐饥疲,失侣怅怏。时生二子,舍行求食,茕(qiónɡ)悸失措,误堕猎者弶(jiànɡ)中,悲鸣欲出,不能得脱。猎师闻声,便往视之,见鹿心喜,适前欲杀。
鹿乃叩头,求哀自陈:“向生二子,尚小无知,始自蒙蒙,未晓东西;乞假须臾,暂还视子,将示水草,使得生活,并与二子尽哀死别。长短命矣,愿垂恕恩,愍及有识。若蒙哀遣得见子者,诚非鹿兽所能报谢;天祐有德,福注罔极。见遣之期,不违信誓,旋则就死,兽意无恨。”
是时猎者闻鹿所言,且惊且怪,衣毛为竖,其奇能言,识出人情,即问鹿曰:“汝为鬼魅、山林树神?得无变惑,假借其形,以实告我,令明其故。”
鹿即答曰:“吾以先世贪残之罪,禀受鹿身。至心念子,故发口能言,非为鬼魅,唯见识怜,生放死还,甘心所全。”
猎者闻之,信加其言,心怀贪欲,意不肯听,即告鹿曰:“世人一切尚无志诚,况汝鹿畜?怜子惜身,尚全求生,从死得去,岂有还期?王命急切,恐必知之,罪吾失鹿,更受重责。虽心不忍,事不获已,终不相放。”
鹿时惶怖,苦言报曰:“鹿虽贱畜,甘死不恨,求期则返,岂敢违命?人受罪衅,唯乞假祚(zuò),为福所种,去则子存,留则子亡,听往时还,神信我言。夫死何足惜,而违心信?顾念二子,是以恳恳,生不识母,各当没命,分死全子,灭三痛剧。”
鹿母低头鸣叫,口说偈言:
我身为鹿兽 游食于林薮
贱生贪躯命 不能故送死
今来入君弶 自分受刀几
不惜腥臊身 但怜二子耳
唯我前世时 暴虐不至诚
不信生死苦 罪福之分明
行恶自招罪 今受畜兽形
若蒙须臾命 终不违信盟
于是,猎者闻鹿言诉之声,甚叹其奇,贪利成事,不欲放遣,即告于鹿,责数之曰:“夫巧伪无实,奸诈难信,虚华万端,狡猾非一,侵暴生种,犯人稼穑,以罪投身,入于吾弶。今当杀送供王厨食,不须妄语欺吾求脱,重身畏死,谁能效命?人之无良[2],犹难为期,而况畜兽?全命免死,岂有还期?但当就死,终不相放。”
鹿时忆子恐惧,前跪两膝,低头涕泪,悲诉鸣吟,重说偈言:
虽身为鹿畜 不识仁义方
奈何受慈恩 得去不复还
宁受分裂痛 无为虚伪存
哀伤二子穷 乞假须臾间
宿世罪自然 故受畜生体
为人所不信 殃祸自应尔
犹是招当来 欲脱畜生形
披肝露诚信 愿听重誓言
若世有恶人 斗乱比丘僧
破塔坏佛寺 及杀持戒人
反逆害父母 兄弟与妻子
设我不来还 罪大过于是
普世之极罪 劫尽殃不已
宛转更烧煮 之彼复到此
可思之深重 受痛无终始
设我不来还 罪大过于是
尔时猎者重闻鹿言,心益竦然,乃却叹曰:“唯睹世间一切人民,禀受宿福,得生为人,愚惑痴冥,背恩薄义,不忠不孝,不信不仁,贪残无道,欺伪苟全,不知非常、识别三尊。鹿但畜生,恳恳辞言,信誓叩叩,有殊于人,情露丹诚,似如分明,识睹其验,以察其心。”便前解弶,放遣假之。
于是鹿母出弶得去,且顾且驰,到其子所,低头嗅子,舐(shì)其身体,一喜一悲,踟蹰徘徊,叹息啼吟,并说偈言:
一切恩爱会 皆由因缘合
合会有别离 无常难得久
今我为尔母 恒恐不自保
生世多畏惧 命如露著草
于是鹿母说此偈已,便将二子入于林薮,为别食稼,示好水草,诫敕叮咛,教生活道,念别子孤,泪下如雨,悲鸣摧伤,说偈别言:
前世行欺诈 负债著恩爱
残暴众生命 自盗教彼杀
身作如影随 今日当受之
毕故不造新 当还赴彼期
违佛不信法 背戾师父诫
自用贪无厌 放情恣痴意
罪报为畜生 当为人作饲
自分不敢怨 毕命不复欺
贪求取非道 杀盗于前世
每生为畜兽 宿命所追逮
结缚当就死 恐怖无生气
用识三尊言 见遣尽恩爱
吾朝行不遇 误堕猎者弶
即当就屠割 破碎受宿殃
念汝求哀来 今当还就死
怜汝小双孤 努力自活己
行当依群类 止当依众里
食当随侣进 卧当惊觉起
慎勿子独游 食走于道边
言竟便长别 就死不复还
是时鹿母说此偈已,与子死别,迟回再三,低头俯仰,唱声感哀,委背而去。二子鸣啼,悲泣恋慕,从后追寻,顿弊复起,悲唤叫叫,说诉偈言:
贪欲慕恩爱 生为母作子
始来受身形 受命贱畜体
如何见孤背 断命没终此
慕母情痛绝 乞得并就死
自念我生来 未识东与西
念母怜我等 当报乳养恩
何忍长生别 永世不复存
念母为我苦 不聊独生全
无福受畜形 薄祐祸害至
始生于迷惑 当早见孤弃
凡生皆有死 早晚当就之
今日之困穷 当与母同时
于是鹿子说此偈已,其母悲感,低头号泣,哀悼怨叹,回头还顾,抗声悲鸣,告其子言:“尔还勿来!吾自毕故,以寿当之;无得母子夭横并命。吾死甘心;伤尔未识,世间无常,皆当别离。吾自薄命,尔生无祐,何为悲哀徒益忧患?但当建行,毕债于今。”
鹿母复鸣,为子说偈言:
吾前坐贪爱 今受弊畜身
世生皆有死 无脱不终患
制意一离贪 然后乃大安
宁就至诚死 终不欺殆生
于是鹿子闻母偈音,益更悲恋,鸣涕相寻,至于弶所,东西求索,乃见猎者卧于树下。鹿母径就其边,低头大声以觉猎者,而说偈言:
投分全中实 毕寿于畜生
见放不敢稽 还就刀几刑
向所可放鹿 今来还就死
恩慈于贱畜 得见辞二子
将行示水草 为说非常苦
万没无余恨 念恩不敢负
尔时猎者闻鹿鸣声、说诚信之言,惊觉即起,心动竦然,慈心发中,口未得宣,鹿便低头,前跪两膝,重向猎者喜自陈说,以偈谢言:
仁前见放遣 德厚过天地
贱畜被慈育 悲意不自胜
一切悉无常 忻然副信死
灭对毕因缘 怨尽从斯已
仁惠恩难忘 感受岂敢违
虽谢千万辞 不足报慈恩
唯夫诫精诚 受福归自然
今日甘心死 以子属仁君
于是猎者感诚即寐,又重闻鹿说偈,皆微妙之声,加其笃信,舍生就死以副盟誓,子母悲啼,相寻而至。“斯鹿之身,必非凡庸,吾睹世士,未能比伦。虽复兽体,心若神灵。吾之无良,残暴来久。鹿乃立义,言信不负,可为明教,稽首禀受;岂复当敢生犯害心?”
即时猎者加肃谦敬,辞谢遣鹿而说偈言:
神鹿信若天 言誓志愿大
今我心竦惧 岂敢加逆害
宁自杀鄙身 妻子寸寸分
何忍向天种 有想害灵神
猎者说此偈已,即以慈心遣鹿,重复辞谢,悔心自责。鹿见遣去,出就其子,子望见母得生出还,强驰走趣,跳踉悲鸣,子母相得,俱欢俱喜,一俯一仰,鸣声呦呦,悲感受活,生蒙大恩,即仰头谢猎者而说偈言:
贱畜生处世 当应充厨宰
即时分烹俎 宽假辞二子
天仁[3]重爱物 复蒙放赦原
德祐积无量 非口所能陈
尔时鹿母说此偈谢已,将率二子还于深林,鸣群啸侣,以游以集,安身草泽,以宁峻山。
猎者于后深自惟言:“鹿但畜生,信义祐身,既免即济,见者加称;我之为暴,何广于心?”
即时启寐,散意归仁,放弩坏弶,无复杀心,诣于庙寺,请禀沙门,稽首颡(sǎnɡ)面,自归自陈,奉顺慈义,毕志正真。便往白王,具说鹿言。
王闻其说,心喜惊叹:“鹿兽有义,我更贪残。又此鹿慧,深达言教,知仰三尊,我国弊冥,事彼妖言,诚可舍弃,以保永全。”
普国人民无不闻知畜兽行义,现获信证,大道之化,无隐不彰。于是国王即请会群臣,宣令国民:“吾之为暗,不别真伪,启受邪师,言畏伪神,妖祭无道,残暴众生;不如鹿畜明识三尊。自今以后,普国率民,废彼邪宗,皆归正真。诣于佛寺,请受圣众,冀以后世,长获其福。”
臣下群僚、国民大小皆信三尊,奉五戒十善,为期三年,国丰太平,民皆寿乐,鹿之祐矣。
佛语贤者阿难:唯吾善权,累劫行恩,恩救众生,其信如是。尔时鹿母者,我身是也;二子者,罗云及朱离母珂是;国王者,舍利弗是;猎者,阿难是;界上民走白王者,调达是。
佛时说已,于鹿腨(shuàn)肠放大光明,遍照东西南北、四隅(yú)十方各千佛刹。吾其光明所之,各有化导狮子座及宝莲华,或为法师比丘现肉体者,或为帝王及长者子者,或凡人黎庶现卑贱者,或人群生为畜兽者,各各以光明导御说法。尔时所说鹿母信誓功德,以为法训,法音入心,莫不信受其者,皆归无上正真之道。佛即回光,等接遍照阎浮提内,悉令普彻,其蒙光者,逮安稳想。
尔时,众中有八百比丘意志四道以证道迹,闻说鹿母于畜生之中发起大意,以信成道,感悟变化,即时反悔,前白佛言:“愿立信誓为菩萨道,唯佛加哀助利我等,当以建行荷负众生,救济一切,至死不离,即时逮得僧那僧涅弘誓之铠。”
尔时阿难整服长跪,白世尊言:“此诸比丘网惑大乘,不受正谛,如今开悟,逮得法证,离渊越堑,何其疾也!诚非小道所能信明!大会有疑,唯愿世尊说其缘由,以释将来。”
佛言:善哉,阿难!汝问快也。斯承先识,非今所造,是诸比丘乃昔鹿游国民,信受王命,奉顺三宝,加鹿即感,皆愿无上正真意。中间痴暗,不复习行,虽以遇我得作沙门,忽弃本愿,迷于大乘。今闻我说前世本末,闭结疑解,得无想安稳,是其宿命识神使然。
佛说是时,八百比丘皆得阿惟越致,力士聚中有八千人见证心解,除放逸行,皆发无上正真之道,逮得入信声,寻获安稳无想之定。天、龙、世人七亿二千,皆发无上正真道意。
佛语阿难:我作畜生之时,以不忘菩萨弘济之心,应行导利逮于今者,但为众生,勤苦无极,假使一人亡本没流、未拯拔者,终不舍放;诸欲求安、逮是功德疾成佛者,皆当尽心中诚归信三尊,世世不废,如我今日现般泥洹,诚信所致也。阿难!汝当受持、广宣此经,无令灭绝。
阿难即前,稽首作礼,受持讽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