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起轻轻一回首,几乎已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记 得那时正值日本军阀对我发动侵略,全国上下奋起抗 战,一般爱国青年,无不热血沸腾,纷纷投笔从戎,救亡 图存。当时我也投身军旅,于役重庆,一日见报载:“有 一南姓青年,以甫弱冠之龄,壮志凌云,豪情万丈,不避 蛮烟瘴雨之苦,跃马西南边陲,部勒戎卒,殚力垦殖,组 训地方,以巩固国防。迄任务达成,遂悄然单骑返蜀, 执教于中央军校。只以资禀超脱,不为物羁,每逢假日 闲暇,辄以芒鞋竹杖,遍历名山大川,访尽高僧奇士。 复又辞去教识,弃隐青城灵岩寺,再遁迹峨嵋山中峰绝 顶之大坪寺,学仙修道云云。” 这位当时被社会目为痴狂、奇士、光芒四射的青 年,就是今日我们大家所熟悉而景仰的、学贯东西、博 通古今,修兼内外、德并文武的一代宗师、南怀瑾教授。 他不仅是一位精通儒、道、释三家学的经师,也是一位 身教,言教循循善诱的人师。关于他的道德、文章和依 持、武艺,早被社会所肯定,而且为先进学者和道友阐 述已多,无须我再饶舌。谨将怀师与我的般若因缘,以 及近年有幸追随左右,亲炙训诲,耳提面命之余,日常所知所见,拉杂摘记于后,以见一代学人风范之一斑。
大家的南老师南老师,南老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 都这样尊称他;不管三教九流,男女老幼,也都如此亲 昵的叫着他。实际上不算在大陆,光在台湾,公开讲学 也有四十年,受教的人何止千万,真可说是桃李满天 下。可是南老师不管在公开的场所,或是在私人言谈 间,一概否认的说:“我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也没 有收过一个徒弟。”接着还时常自我幽默的说:“老师 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我最讨厌人家把我当成偶 像。吾乃一凡人,不足让人盲从我。”每次总是逗得大 家哄然一笑。就在这哄笑之余,那管他有没人自己掂 算过,够不够资格做这位学贯古今,精通儒、道、释三家 学的一代大宗师的及门弟子,更不问他有没份量承受 这个沉甸甸的衣钵的能力,反正都以南老师的学生自 居,你叫南老师,他叫南老师,我也叫南老师,于是就成 为大家的南老师了。甚至有时南老师命我向外面接洽 事情时,虽然首先报告了半天:“我是东西精华协会,中 国总会某某”,对方仍然还是弄不清楚。最后逼得没办 法时,再说:“我是南老师办公室。”于是对方才恍然大 悟,双方顺利的沟通了。 “老师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这虽然是怀师讥 讽大家的口头禅,可是意义却很深长,其中包含着多少 苦心,希望和鼓励,千万不可等闲视之。那是一记无形 的棒喝,时刻教诲大家,策励大家,也警惕大家,要做一 个气度恢宏,志向远大,能开创,善发扬,有作为,敢担 当,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健者,才不愧做怀师的学生。 如果只一味的把他当成偶像,事事请示,处处依赖,终 日只会唯唯诺诺,没见地,没思想,欠果断,缺作为,自 己也拿不出一套办法来的人,可能是他不太欣赏者;也 是他口口声声说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或弟子的原因。
从单相思,着了迷到亲密我与怀师的因缘,可分为三个时期来叙述:
第一个 时期就是在对日抗战军兴,我们同在成渝军事机关服 务那段时间。当时我也不过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 子,公余之暇,终日沉湎于武侠小说的领域里,满脑子 充满着上山寻明师、学仙、学剑、修道的幻想中,天真幼 稚得可怜,一心想学成后,以飞剑去取日本首相近卫的 首级,以报国仇。那时见到怀师单枪匹马,一人上峨嵋 山闭关三年,去修仙求道的消息,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恨不得马上前往追随,顶礼拜师,以偿宿愿。只以那时工作环境不允许我如愿以偿,唯有日思暮想,梦寐以求了。这可以说是我对怀师的单相思时期。
第二个时期是1948—1949年间,听说怀师来台的消息,欣喜若狂。只以因缘未到,连跑基隆数趟,都没找到,一直等怀师迁到台北,才连络上。从此怀师出版的书籍和杂志必购读或订阅,而且同样一本书,只要版本不同,依然也要购藏,以作纪念。譬如“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一书,前后出了四、五种大小版本,我就买了四、五种之多,至于买了送人的还不在内。怀师在台北住下后,各大学、机关、社团及各军事学校,竟相礼聘前往授课或讲学,演讲的时间虽多,我却是每讲必到,有讲必听,再忙也要设法抽空前往,对怀师的崇拜简直着了迷。但是,这并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经过一番理智的比较和选择的结果。因为名流、学者、专家的演讲也听多了,如拿一句不敬的俚语来形容,就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与怀师的这一段因缘,可谓之着迷时期。
此后交往频繁,接触亦多,遂因缘时会,而能追随左右,得以亲近謦软,一直到现在,都是可列为亲密时期。 我和怀师结缘的经过,以这种一厢情愿的分法,起初怀师并不知情。还是1979年新春禅七圆满后,南师 叫我报告心得时,因七天下来我除两腿痛麻,一闭双眼 就是妄想外,一无成就,竟然将这一段蕴藏内心多年的 因缘,向怀师吐露出来做搪塞。怀师听完后,非但没有 以不精进相责备,反承以“事求妥贴心常苦,悟到因缘 日已迟’’两语相赠。后来我不服老的向怀师报告说: “悟到因缘日已迟,此生岂不完蛋了,请求将日已迟之 “已”字,改为“未”字,以惕励自己。 提到这次禅七,还有一段故事:记得是1979年春 节前两日,怀师突然打电话,叫我去会里一谈,我立即 前往,怀师一见面就叫我参加正月初二的禅七。平常 大家都知道打七的消息,一向是机密,要想参加通过怀 师那一关更属不易,现在怀师命令我参加,本来是件求 之不得,人人羡慕的事。可是当时我在一所学校负责 教务的业务,我没加考虑的回答怀师说:“不成呀!上 学期学生的成绩单,尚未发出;下学期的工作也没策划 完成,怎么能来打七。”怀师眼睛一瞪说:“难道你死了, 人家的学校就会关门吗?!”于是我一如醍醐灌顶,豁然 大悟,此悟非顿悟之悟,而是从迷津中醒悟的悟。因此 一切都立刻放下,就是一个收入甚丰的工作也不惋惜, 乖乖的顺从怀师的吩咐,参加了那次的禅七。至于怀 师何以如此坚决者,原来他早已观察出,我因为工作的 繁冗而积劳成疾,同时又知道我的个性是“事求妥贴心 常苦。”责任心重,才如此吩咐。否则真个要“悟到因缘日已迟”了,说不定我这条老命,早巳翘掉啦。今日思想起来,能不感谢怀师的仁慈和救命之恩!
禅七圆满后,接着又专修两三个月,身体己复元。 这时十方丛林书院刚刚成立,有一天怀师把我叫到跟 前,委婉的对我说:“这句话在心中憋了好久说不出口, 现在见你身体己康复;你不是曾在教育界服务很多年 吗?想借重你的经验,将他们办的公文过过目,以免发 生错误,工作很轻松。”同时说着说着就把我带到书院 96办公室,向大家介绍并交代同仁不要加重我的负担, 后来又调到训导部门,等到本会秘书长蔡先生赴美后, 也把他在会里担任的工作移交给我。南师是我的救命 恩人,当然他的吩咐都是义不容辞的、无条件的接受。 我质鲁才浅,幸列门墙,已心满意足,今又叨天之幸,到 本会九楼服胜,日日追随怀师左右,时时深荷教诲,同 室工作,同桌饮食,于是亲近的机会更多了。据说虚云 和尚一百多岁,只见到文殊菩萨一次,我何等福 报,伺此崇遇,能不羡煞人耶!
华佗再世非医生南师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 而他对医理药性的研究 尤过之无不及。他常常对学医的年轻朋友说:“学医, 真是一门了不起的大学问,几乎要上通天文,下通地 理,还要通最要紧的一门学问:“人”。中医的医学,有 一个说法:医者意也。要头脑聪明,将呆板的原则,加 以灵活的运用,才能对付灵活变动的“人”,所以医学是 智慧之学。而且中国医理的哲学思想,建立在易经的 基础上。道家方术思想,对医理影响的重大,又远超过 易学。所以学医的人,除必了解内经、难经及伤寒论 等,和中医的发展史外;还要研读很多有关医理、药学 的书籍,及历代名医的临床经验,乃至气候、地理、生 理、心理等,这一切都是学医的人,不可不涉猎的学问。 必须将以上所说的学问,精研、深究、分析、实验、融会 贯通,然后方可言医。不是看看脉经,背背药草,就可 以率尔给人治病,那简直是害人,而不是救人。” . 精通儒、道、释三家之学,而且精研医理的怀师,尚 且谦虚的不敢说他会医,口口声声否认他会医病,是个 极平凡的人。可是自我在台亲近怀师以来,知见所及, 经他医治妙手回春的病人,不可胜数:三十几年前企业 家杨管北立委,与怀师结交,当时他正在患心脏病,中 外名医诊治,均不见奏效;怀师乃与诊治,并教他打坐 潜修禅定等功夫,病情即告稳定。杨委员对怀师之学 术,至为钦佩,虽年长怀师十几岁,仍以师礼之,而怀师 对杨委员,也极敬重,以挚友结交三十余年,以后并给予杨委员人生的启示良多。
另外有一位学密宗,姓郑的青年人,他虽是个哑 巴,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经常来会亲近怀师,怀师见 他很诚厚,于是也试着治疗他的哑症,过了一段时间, 他果然会讲话了。虽说不像一般常人那样流利,却能 以言语与别人沟通。这些年来这位会说话的哑巴,还 不时的来会,经常搜集些流落民间与佛教有关的抄本, 或绝版书,来请教怀师。本会的同仁也都认识他,直到 现在我还时常和他交谈。
我还亲眼见到一位年长的政要,因为责任重,公务 忙,致罹病在身,经荣总各名医悉心诊治,均未见大效。 一日怀师见其偕老友来访,睹其行动迟缓,双腿拖着脚 走路,有老迈之态,大吃一惊,力邀其继续来会练拳健 身,同时征询其对中医药信任的意见,愿给他配副中药 吃吃看。这位政要立即同意,遂恢复练拳和服中药双 管齐下,不到两个月,他高兴的对老朋友说:“现在我已 健步如飞”,完全恢复以往的健壮。目前这位政要已 “政躬康泰”,还身负重任在海外为国家效力,不输年轻 人。
以上所说,都是别人的事证。现在再讲讲自己亲身的经历和自我的感受:我从军中退役后,曾转业教育界二十余年,服务于一所私校。1975年暑期,为着数万考生报名费的节省,及免除其到处报考的奔波辛劳。 乃创办台北市县高中高职联合招生,参加学校五十余 所,招生科别亦有数十科,千头万绪,倍极辛劳。如此 主办三届,不幸竟然积劳成疾,累出急性肝炎,因此住 进荣总一月有余,后来病情虽已稳定,但西医对于肝 病,除了注意休养、营养及自我疗养外,别无其他有效 的医药控制和治疗方法。就是我的主治医师,也承认 中医对于治疗肝病,比较有办法,并劝我出院去找目前 对于治疗肝疾颇负盛名的某中医师诊治。我就听信主 治医师的指点前往,一连服了十多剂中药,然后再到荣 总抽血检查肝功能,依然不见正常。在无可奈何中,只 得去请教怀师,他以关怀我的口吻对我说:“为何不早 点告诉我?!如早告诉我,不但无须住医院,就是人也 少花钱受罪。”即吩咐李小姐给我取出几包鸡骨草,嘱 回去后先煎服,同时又随手给我开个验方:“白芍、白 术、白扁豆、茯苓、黄芪、甘草各三钱,加红枣二枚和生 姜五薄片,用两碗水煎成一碗服。”接着又对我说:“有 好几个人害肝病,比你的情况还重,都是服用这个古方 治好的。”我一连照方服了一段时间后,果然药到病除。 再到荣总检查,身体完全复元,肝功能和正常人的一 样。
还有一次我不慎,将左边第九根肋骨跌断,又请求 怀师医治。他笑着风趣的说:“我既不是中医,也不是 西医,如何能医病?!”我知道这是他的口头禅,就用撒娇的口吻说:“我被西医治不好的肝疾,不就是怀师治 好的吗!”“那是瞎猫碰到死老鼠,算是你的运气好。”他 又借用形容某些禅修道友的话来奚落我,接着又风趣 的说:“我不是医生,即令给你医好病,也只能算是个密 医。”
至于我的摄护腺肥大症,及痛风等慢性疾病,也都 是慈悲的怀师给我治愈,或使病情减轻的。这些都是 铁的事实在眼前,甚至有些开业的中西医生,遇到疑难 杂症时也经常亲自来讨教他,或以电话讨论某些医药 上的问题。这都是我们在办公室司空见惯的事。 在南部有一位颇负盛名的西医,也是怀师得意的 门生之一;他不但对中、西医及一切我国古老的治病的 方法,都有精湛的研究,并且对于佛法和星相、堪舆等 也都有相当的修持。一日他打长途电话来说:他自己 似乎病了,痛苦异常,真不想活了,请益怀师如何医治。 怀师就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顿,最后说:“那你就去死了 好啦!”原来这是一个“机锋”,起了“不愤不发,不悱不 启”的作用。智慧高的这位名医生,立即上座,双腿一 盘,把自己观空,将肉体丢掉,于是一切痛苦之感顿失, 再助以药疗,很快就好了。
虽说怀师仍然口口声声的说他不是医生,可是在他医好的患者心目中,却是一位华佗再世。更神妙的是,他平常看到我们一些在他跟前服务的学生们,如有 气色不对,精神萎糜,或言语急燥时,他还会主动说: “来!我给你配点药吃吧,否则又要生病了。”原来他还 会察言观色呢!
卡普乐寻根、李约瑟求道揉合了我国传统文化儒、道、释三家之学的怀师, 他的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举世景仰,就是外国的学者 也不例外。兹将近年来两位外国学者卡普乐与李约 瑟,专诚来拜访的小故事,介绍给大家:
近二十年来,卡普乐(PhilipKapleau)被誉为美国 禅宗的钜子,他的禅学中心,分布世界各大洲,拥有各 国不同语文的弟子。他是美国康尼狄克州人,生于民 国元年(1912年),纽约布鲁克林学院法律系毕业,从 事新闻采访工作。二次大战后,曾派往德国纽伦堡,及 日本东京,采访审讯战犯新闻。目睹战争的残酷,以及 给人民所带来的灾害,使他留有深刻的印象。民国三 十九年(1950),又返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选修哲学,亲近 了铃木大拙的禅学,而接触佛学理论。即于民国四十 二年(1953),去日本学禅。在日本时期遍叩各寺庙,十 二年间,经过三位日本禅师的锤炼,并正式从安谷禅师 出家,法号为大心净圆。有关禅的著述有:“禅门三柱”等,达十余种之多。他知道禅宗是印度佛教传人中国 后,和中国文化结合的产物。于是他曾亲自率领二十 多个学生,去中国大陆礼拜禅宗圣地,并参访中国禅 者,遍历少林寺等名刹古寺。结果使他失望了,他感觉 到大陆上有关禅宗的一切,都没有生命,只是残留的寺 庙、佛像以及遗迹。因此他发心带领两个男女弟子 ——贝克先生和般森女士,专诚东来,到尚保存有中国 固有文化的台湾,寻觅禅宗的根,参访我国禅宗大师南 怀瑾教授。他这个愿望,由田宝岱大使夫人叶曼居士 从中介绍;起初怀师并不愿接受,婉转谢辞。后来有人 提出为了中、美文化交流,和国民外交的需要,由文工 会主办,怀师方才勉强首肯。遂即吩咐我策划卡普乐 访华寻根十天内的活动行程,加强与有关方面的联系, 以及准备安排他们一行三人的食、宿和交通等接待问—题。一切准备妥当,作业完成,卡普乐按预定时间,
于 1984年3月15日下午3时许,率领他的男女两位弟 子,一行三人到达本会。卡氏一见怀师,便拥抱在一 起,并赞扬怀师风度的清华幽美,对怀师极为亲热友 善。翌日即依照预定之行程表开始活动,有座谈会、访 问、购置我国宗教用的钟鼓等乐器,和在中山堂中正厅 公开发表演讲三次等。或许因为卡氏久为师位自视甚 高,但怀师始终待之以礼,雅不愿与他讨论禅宗。后来 经他再三诚恳的向怀师请益,才在这十天逗留中,总算 有两度深夜,单独恳切地与怀师相谈,终于使他心诚悦 服地承认受益良多,至于他俩间如何传心法印,那么只 有从中担任通译的朱文光博士知道了。
不过由两件事上,也可窥测大概:第一个就是3月 份的台北天气,早晚还有些凉意,尤其两位大禅师对话 到夜半时,更是寒气袭人,怀师“解衣推食”相待,特以 中国式的丝棉长袍和丝棉短袄相赠,卡氏立即穿在身 上。临行时怀师还亲切地叮咛他,可以将棉袄穿上,以 防在路上受凉,他却将它视为珍品和厚谊,怕在路上弄 脏了,还舍不得穿着呢。
再一件事,是在卡普乐和他男女弟子一行三人临 别前,在本会禅学中心举行之饯别素宴席上,以及由双 方僧俗联欢表演节目中,均可以看出卡氏及其男女弟 子,衷心的感谢,诚恳的感激。卡氏更一再紧抱着怀 师,几次连番的说:“我不能不再来!”由这些谈话中,充 分表达出他拳拳服膺的钦敬和喜悦。并以他最得意的 “禅门三柱”著作相赠,上面亲笔署著“送给南大师,敬 请赐予指正。”的题字。
事实上在卡氏一行三人,十天的寻根访问中,使他 们最难忘怀的,恐怕就是这次的惜别餐会;有吃、有喝、 有说、有笑、有歌、有舞,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更 饶富意义的是大家齐声高唱怀师在餐桌上所著的“聚 散”歌:“桌面圆圆,人也团圆。也无聚散也无常,若心常相印,何处不团圆。但愿此情长久,那里分地北天 南!?”
这次卡氏的寻根访问就在歌声中结束。不但无形 于使东西文化得以交流,而且也完成一椿不亢不卑,既 富意义,又极融洽的国民外交。尤其使寻根的卡普乐, 满载而归。诚如卡氏自己所说:“他感觉他和日本的因 缘,已经告一段落,他和中国的禅缘正在开始。”相信这 次历史性的重要会晤,对美国未来的禅学发展,将会有 重大的影响。卡氏回国后,在人前还极称赞南老师,是 一位现代难得的开悟者、是一位最了不起的一代禅宗 大师。并感叹他台北寻根之行,没有更多的时间亲炙 南老师,深弓1为遗憾。从此以后,他还经常介绍他欧美 的禅门弟子,不断的来访问和求教。
“道家学术思想的内容,也就是中国文化的原始宗教思想、哲学思想、科学理论、与科学技术的集成,笼络贯串中国文化上下古今的大成。,,(‘而且中国科学的书籍及文献,大半都在道家的道藏内。”这是数十年前怀师所说的话。不知道是这个观点影响了,以写了一部“中国科学文明史”,而闻名的英人李约瑟(JosephNeedham)先生,
或者是英雄之见皆同,李约瑟先生也特别推崇道家之学,他认为道家“对大自然的思考与探究,奠定早年中国一切科学的基础,比亚里斯多德以前的希腊思想绝不逊色。而且当中国科学思想及技术已 经辉煌的年月,今日西方科技发达的国家,那时还正在 洪荒时代。”其实李约瑟写的这部“中国科学文明史”巨 著,只是中国文化史中有关科学的一些外表部分。但 却使我们举国若狂,视为神奇的宝典,也使近百年来对 于自己科学学术方面失去信心的我们,好像注射了一 针兴奋剂。
李约瑟写这部巨著时,曾求教我国郭本道、黄方 刚、曾永寿、王星拱、冯友兰、王亚南等专家学者,现在 已完成百分之九十,还有一部分有关道家学术思想,尚 未完成。因此,他于1985年专诚到我国来求道——搜 集有关道家学术方面的学识和资料。可惜在国内把道 家黄老尊为始祖的道教信徒,虽然不少,但真正对道家 思想学术有深邃研究的专家学者,尚不多见。于是陈 立夫先生就把他带到精通儒、道、释三家之学的南怀瑾 教授处,本来原先只约定会谈两个小时,两人晤谈甚为 投缘,结果一谈就谈了四、五个小时,仍然兴趣盎然。 后来还是怀师婉转的告诉他说,晚上还要讲课,需要休 息,改日再约谈。这样才算礼貌的送走访客。从李约 瑟博士在不迭的致谢声中告辞时,仍依依不舍及满足 喜悦之表情看来,他犹如曾人宝山,寻获珍藏一样的兴 奋,同时也庆幸找对了理想的学人,真正遇到对道家思 想、学术有深邃钻研的专家学者,而不虚万里迢迢求道 之行。
附带还有一个插曲,就是正当参加座谈时,突然有 一位从西德来的学人,他是研究禅宗的学者,因仰慕怀 师已久,无由识荆,经过正在欧洲弘扬禅宗的美国禅师 卡普乐之介绍,专程来台请益,顺便也参加了这次历史 性的座谈,真是三生有幸。
特立独行,卓荦不群 怀师髻龄,即有凌铄千古之志,以立己、立人,而及 国家天下为自任。从他少时求得一首乩诗:“脱却麻衣 换绿衣,恰如杨柳遇春时,飞腾要取蟾宫桂,许折东南 第一枝。”就可见到他早年的气魄和抱负,很不平凡。
怀师早年学佛修道,多采多姿之传奇性行径,以及远离红尘奋发自励,潜修苦读之精神,在在都是他高情远致,奇行特立之表现。据我所知怀师处世,无论在任何境况下,决不向恶势力低头,也不向既成的事实靠拢,更不向权威投降。怀师这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独立人格,不但见其言行上,尤其表现在著作上。他时时阐发精辟的真知灼见,自成一家言,绝不随众附和,或人云亦云。由于其耿介的个性,嶙峋的风骨,所以只做学问,不做官,不为五斗米去折腰。其在学术研究上确实 有不少推古陈新独到的创见* 就以孔子思想代表的论语一书来说,差不多是我 国家喻户晓,人人熟读的圣经。虽历代诠释、义解、阐 微者不乏其人,可是历来被讲解错误之处,屡见不鲜, 多为人云亦云,陈陈相因,难见有人提出异见,推翻错 误旧说,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数千年。独有怀师于廿五 年前,不惧“离经叛道”之毁骂,不怕狂妄之讥讽,大胆 挺身而出,推翻几千年的旧说,为孔夫子伸冤。这不是 轻率的出风头,而是为“往圣继绝学”,才根据“历代先 贤的启发,加以自己的力学、思辨和体验,才敢如此做 为。’’他首先揭发:因为后人对于‘论语’解释的错误,认 为不合义理和科学,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数千年。再一 点就是“古人和今人一样,都是把‘论语’当做一节一节 的格言句读,都错在断章取义,使整个义理都支离破 碎,也使人认为它没有体系,不合科学分类,而发生误 解。实际上“论语”是记载孔子生平讲学和门人弟子们 言行的一部书,都经过孔门弟子悉心的编排,都是首尾 呼应,条理井然,脉络一贯,天衣无缝的好文章。他这 种发现和创见,都归功于多年学佛悟出来的道理。故 他的“论语别裁”述著,不但经过“人乎其内,出乎其外” 的体验,而且运用丰富的知识和卓越的智慧,将经史合 参,才能摆脱二千余年章句训诂的范围,而重新来确定 它章句的训诂的内义。 因此,他经常告诉我们说:“读古书,一定要以经解 经,才不致于误解,更不会被前人错误的诠释所迷惑。 同时还有个观念要建立,就是古人的聪明才智,并不比 现代人差。”这确是研究学问的金玉良言。
另外怀师对于五经之首的易经,不但有精湛的研 究,也有独特的见地。易经是我国最古老的经典,根据 传统的说法是从伏羲画八卦起,迄文王及孔子而完成; 近代学者,则说是由先民筮卜而来。怀师却认它是上 个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产物。他说:“在此时期,有一 种类似人的生物,具有极高的智慧,当他们的物质及精 神文明发展到极至的时候,不幸又遭遇到再一次冰河 期的来临,可能有少数幸运者,进入冬眠期,等到大地 复苏,这些幸运者,就成了我们的老祖宗,而这部奥妙 的易经,也留传下来。”怀师这个学说,是根据宗教哲 学,人类学及考古学等,经多年综合研究的结论。或许 有人觉得太玄妙,一时不易接受。何况这又是有关数 千年前的探讨和独特的见地,到目前为止,尚未见有中 外人士提出。但是我们要知道,假设没有十六世纪哥 白尼“地动说”之创见,把数世纪牢不可破的“地心说” 推翻,又何能有今日之天文学。
誓传经论,不染名利 怀师来台施教,达三十余年。前些年曾在几个大 学高级研究所,担任指导教授,因为忙得实在抽不出时 间,就一概辞聘。想不到三年前,国立政治大学东亚研 究所博士班,以将就怀师的时间,到池这里上课的方便 条件,又来礼聘,讲授中国文化大系,使得怀师盛情难 却,不得不接受。另外就是应一些老朋友之请,每周专 题讲学,如历代谋略学,历史的经驺,及易经等。其他 大部分时间,都分别公开演讲有关儒、道、释三家之经 典。其目的、无非是“为往圣继绝学’’而已。古典经籍, 文辞幽奥,义理晦涩,一向不易为今人所接受,但经怀 师讲来,深入浅出,以儒、道、释三家言来解释,条理井 然,义理分明。尤其他那风趣幽默的言辞,时时引起会 心的微笑,不管教育程度如何,都能吸收。而且费用方 面,只收三数百元的场地水电费,因比前往听讲者极为 踊跃,有三教九流、有神父牧师,还有修女,有中外专 家、学者、大学教授、有男女老幼和青年学子、更有贩夫 走卒。职业包括党、政、军、农、工、商无所不有。挤得 十一楼的讲堂水泄不通。后来向隅者,分别安排在十 楼与十二楼,听扩音机,只能“闻其声,不见其人。”也乐意。记得有一次,我觉得讲课场所的房租及水、电、茶 水负担太重了,就建言怀师略为调整,怀师说:“讲解我 目固有的经典,乃在挽既倒之狂澜,明千圣之宗旨,本 不应该收任何费用。”说得我哑口无言。
还有值得一提的一点:就是由于怀师的学验渊博, 又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智慧高、反应快,不管讲何种 科目,从没见过他事前准备,到时候拿着书本就去上 台,滔滔不绝的开讲,以融会儒、道、释三家言,畅所欲 言又随时引证史实,或诗、词、歌、赋及俚语,如数家 珍之熟练。有时在讲解中,偶然忘记要引用的诗句,只 要在座者,有人提起一个字,他立刻就会把全诗联想起 再一点就是他在上课时,不论中装或西服,绝对穿 看整齐,注重仪表礼貌。记得还是本会在连云街的时 候,正是酷暑的三伏天,讲堂狭隘,当时尚没有像今天 这样空调、冷气和电扇的设备;听讲的人又拥挤,大家 虽然都穿着单薄的短衫,仍然如坐蒸笼,热得个个汗流 夹背。坐在下面的听众,无不手中不停的摇动着笔记 本扇风,可是在讲堂上的怀师,西装革履,颈系领带,边 写边讲’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热的感觉,连额头都没汗 珠。我觉得很奇怪,有次冒昧的向怀师请益说:“是不是 俗谓的心静自然凉的道理?”师说:“如果一个人能做得了 身心的主,遇到事情,该提起时就提得起(用),该 放下时就放得下(空),这就是境界般若(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否则,哉们平常头痛,不能叫他不痛,腰酸了不能叫它不酸。不但作不了身子的主,连自己的心念都管不住,岂不就是佛喟然说的:‘至可怜愍者也生!”’。 接着他又说:“前些时我患重感冒,还不是照样给 你们讲课。只要将病和我分开,把它空掉,自己超然物 外,岂不就一切解决了!”有人还告诉我说:怀师能将全 身的汗,从脚底排出,所以看不出他有汗流夹背,或满 头大汗的情形。真耶、假耶!我不敢再问了!
怀师来台讲学范围很广,除儒、道、释三家学外,还 应全国工程师学会之请,讲过中国建筑之特色及庭园 艺术等;也应一些青年企业家之请,讲过中国之企业管 理。其中以论语别裁讲得最久,在众多著作中,也是以 论语别裁最畅销,被盗印亦最多。国内报章、电台竞相 传播,各级学校纷纷列为必读之参考书;对社会人心, 及青年思想之影响,既深且巨,被认为系传世之巨著。 有某国立大学校长,及一些文教界有心人士,有鉴及 此,特热心推荐参加国家最高之中山学术著作奖。后 被怀师获悉,除谢推荐诸公之爱戴外,还是想尽方法, 托人将他的作品抽出。他认为整理固有文化,以配合 新时代的要求,是每一位学者,任重道远应作的事情, 一定要能耐得凄凉,甘于寂寞,在默默无闻中散播无形的种子,“只问耕耘,不计收获。,’他这种香象渡河,不辞 劳苦的精神,和“誓为传经死,不染名利生’’的一贯清高 志节,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经师、人师、亦父、亦母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是韩愈在“师说”中对为人师表者,所下的界说。他把师长的使命,具体的分为三点:就是传授学生做人的道理,教导成就事业的知识,解答立身处事各方的疑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经师”和“人师”。博古通今,具有十分渊博的学问,富于超越尘俗修养的怀师,岂止只做到了经师人师,而且更有过之。他以宗教家献身的精神,传受我们东、西方文化的精华;也启发了现代的思潮与前瞻的知识。还期望我们进而融会古今中外文化之长,建立新96文化机运,使后来的一代,走上安定的道路。他不啻单纯的灌输我们学术的知识,同时也指导读书和做学问的方法;乃至于修持的法门、锻炼身体的中国工夫,以及诗词、书画、医药、星卜等,都在教导我们之列。,…至于在进德修业方面,怀师特别强调:“为学修道,以品德为重,勉励大家多读四书五经,先注意人道,从伦理入门,然后达到天人合一;从人道入手,达到形而上到 道,历代大儒的修持,均以此路线。扼要的说,就是 敦儒家之品性(孔孟做人处世的方法)做道家之工夫, 参佛家之理性和见地。如此才能做一个完整的人,出 世成佛,人世则己立、立人,而及国家、天下;如此才能 为世必不可少之人,能为人必不及之事,庶几此生不 虚。”
由此可以知道,他对我们要求之高,期望之殷,几 已至恨铁不成钢的程度。有次他曾对本院高研班的同 学开示说:“把硕士、博士学位看得牢牢地,这叫死人守 棺材。所有的学问,都是死人的古董,抵不住生死。如 果真正放下,向观音法门修去,悟道成就很快,那时,世 间上的学问自然通澈,甚至于不需要博闻强记,念头一 提就懂了。当然,见地、修证、行愿三位一体,没有受过 好的教育,不要捡这个便宜。”他又说:“读书、学问都不 难,见地难、精思难。”从以上他教诲我们的话中,可以 知道他希望每一位都能成个有才智、有思想、有见地、 有作为、能创造、能开拓、能独立并且在艰难困苦中,坚 忍不拔,奋斗不懈,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青年。同时他 也不畏惧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毕竟他们总还有些聪 明,才敢如此。怀师最怕的就是终日唯唯诺诺,读死 书,没有见解,没有办法,处处请示,不知上进的家伙。 所以怀师的教育方法,深得禅宗启发教育之三昧, 不拘泥定法,灵活运用。自负高慢者抑之,自卑贱下者扶之,过与不及扶仰之间,应机而施教。尤其在他的学 生中“龙蛇混杂,凡圣同居”,因此他更能视受教者的禀 赋和根器等的不同,而随感赴机,因材鸣铎。
譬如修白骨观,按照一般正常的方法,是先后左足 大拇指观起。当我初学时,总是观不起来,一日听到怀 师讲,方便法门也可以从头部观起。回想我在大一读 书时,同寝室一共住四个学友,其中三人是学医的,大 一正在讲头骨,每个人枕头边都放着一个头骨模型,当 时我印象深刻,或许因此我从头部观起比较快。我把 经过的心得报告怀师知道后,批示说:“在你而言,不须 女着意,久久自然体会得。”仍旧教我按步就班从左足 大拇指循序而观。记得怀师平常也给我们说过:“读 书、做事没有捷径,必须按步就班,脚踏实地,才容易成 功;往往采取最笨拙的步骤,反而是最好的方法,修持 当然也不例外。”我属才智平庸之辈,一向循规蹈矩,做 事平实的人,不适合投机取巧走捷径,躐等而为。这岂 不是怀师对我的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吗?!
怀师“言教、身教”,“诲不倦、教不厌’’的精神,也是不得不提的。他不但教导我们正确的人生观,而且对我们做人处世的训诲,也从不放松。他经常谆谆地训示我们说:“不懂世法,何以修佛法?!’’所以他从洒扫应对、待人接物、坐卧行走等生活教育的细微末节处起,大至中国文化和民族自信等圣贤之道止,无不是以身 教代替言教。仅以每日上课、上班的芝麻小事来说口巴: 每次上课只见同学们迟到、早退,从没见过怀师有此现 象;每日到办公室上班,也总是先我们坐在办公室位置 上。他真是一位言行合一,值得尊敬效法的人师。他 教我们处事的态度是:“处事不可不斩截,存心不可不 宽恕,持己不可严明,与人不可不和气。”他常感叹说: “现代的青年只吃过一碗饭,犹如在暖室中成长,未经 过风霜,不知世事之艰难困苦,不懂得人情世故,以及 应对的礼貌。”记得有某国立大学博士班,就怀师之便 在本会开班上课。在开学前两日,怀师为对每个新研 究生的思想、习惯、个性、及用功的程度等先有个了解, 然后才能因材设教。于是就叫我先通知他们来见见 面、谈一谈。当我引见一位研究生时,怀师问他“你府 上是什么地方?”该生顺口回答说:“我府上是……”,怀 师听到后非但不怪罪这位博士候选人,答复的不得体, 反而自责为人师者,未尽到责任,没有将这些应对的礼 貌认真的教给年轻人。因此他当时很和蔼的给他纠 正,教他应该如何回答。类此的机会教育,不胜枚举, 也是怀师从不放过的机会。这虽是件微不足道的芝麻 小事,可能你我都曾经遇到过不少,可是自己仔细想一 想,我们是否也立即施以机会教育,予以纠正呢?
记得有一次在禅七的最后两天,怀师透露出他的 心声说:“我实在是讨厌这个名利,有什么利可图?但是,自己愿作绝对的牺牲,来陪你们,是想帮助每一位 有所得,有所成就。站在教育和宗教的立场,等于一个 母亲对所有的孩子一样,当孩子没有做到应该做到的 标准时,做父母的心里很痛苦,很伤心的。本来我不想 讲出来真实的心境,现在已透露一点,也是鼓励大家 珍惜这最后几天……”。事实上他对学生的奖掖、爱 护,一若家人;确实做到诱掖学子如父母之于爱子 女,严而不苛。”怀师眉宇间隐现智慧之光,有一种特别 ‘嗫人的神态,有时“望之俨然”,但”既之也温”。是一位 宁静、超脱、坚定而情意十分醇厚的巨人长者。他热情 爽朗,对任何人都没隔阂,给人鼓励,但不觉有压迫感。 尤其他逸趣横生,幽默风雅的谈锋,如沐春风,荡然可 亲,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只要一旦亲近他,就舍 不得离开他,而且相处愈久,愈使人钦敬,彷佛一块磁 石一样,具有永恒的吸引力!
因此,东西精华协会在怀师领导下,有一个特点, 为其他文教社团所不及——就是组成份子清一色都是 崇拜怀师的学生,而且有些是在家出家,以终身追随为 荣。有些是五条件的奉献人力和财力,用以表达崇敬 之心怀。虽说本会的经济状况时现拮据,但是,如果想 以钱财来供养,还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很难为怀师轻 易接受,他就是这样一位怪人。因为本会的组成份子 很单纯,都是同窗道友,如兄如弟,如手如足,俨然是个 一团和睦的大家庭,大家长当然就是大家共同尊崇的 南怀瑾老师。会中的业务虽有分职编组,可是大家很 少称呼职务名字,大家多以兄弟姐妹相喂称。譬如叫 朱文光博士为朱哥,李小姐称为李姐;像年长者的蔡秘 书长,大家都以“蔡老”称之。蔡老出国时,奉师命将业 务移交给我,又被九楼办公室里年轻的男女同事们,送 给我一个“九楼干爹”的绰号开玩笑。刘宗民老弟,干 脆就直呼为王伯伯。有一天这些年轻顽皮的同事们, 竟然在怀师前饭桌上,把我的绰号给抖出来。怀师还 风趣的消遣我说:“做干爹可不容易啊!口袋里要多准 备些红包才行嘞!”这个大家庭里,就是这样整日充满 着欢笑、快乐、融洽、与一团和气!遇到工作,则不分彼 此互助合作。而我们尊崇的大家长怀师,也如天下父 母一般的爱护我们、关怀我们、教导我们、鼓励我们,也 希望我们成龙成风。他每日午夜还要亲自从一楼巡视 , 到十二楼,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看看电灯和瓦斯是否关 闭,见同学们的被子没盖好时,还要给他们盖上。大家 长对我们的关爱,较自己父母犹过之,无不及。
怀师很喜欢接近年轻人,也爱热闹。因此,每年我 们不仅要给他过教师节,还要与他过母亲节和爸爸节, 尽量使他快乐。而且平时同学们将他视做比自己父母 还亲近的长者,没有一件事隐瞒他;没有一句心事话, 不敢不对他说。记得1977年时,有一位天真的钟姓同学,竟然远从美国来信为求爱事,请怀师代向女友说 项。怀师风趣的以诗覆之曰:‘‘万里来书为爱情,老师 无计说娉婷。不如求取浮生记,自唤心魔好梦醒。,’ 有一次夜半,怀师批阅一位出家同学的笔记,兴致 来时,竟然戏赠一偈曰:“参得破,大事了毕,直取骊龙 顶上珠,文殊到此不文殊,东南西北无门路,旷劫无明 下一槌。”
怀师既平易而乐于助人,有时候同学们遇到困难,或受到委曲时,自然也会像孩子向母亲求救诉苦似的,向怀师求援。一天中午,大家正在吃饭时:电话铃叮当的响起,宋姐起坐一听,随口报告说:‘‘老师,越洋电话!”怀师接通听筒一听,原来是在美国的一位同学,他的小孩被狗咬了,向老师求援怎么办,怀师指示后挂断电话,自言自语的说:“真要命,连吃饭也不能安静!像这种狗咬的屁事,也要从远洋打电话来给我。,’
怀师在修持的工夫上有多高深,我不知道,在生理上确是“柔如无骨”,如老子所谓的:‘‘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所以怀师有时还要吃些钙片,用以调整。不像一般老人因年纪大骨骼钙化而疏松。前年他初到美国时,在乘车寻找房子的途中,有一位同行者猛力关闭汽车门时,不慎将怀师右手五指夹住在车门内外之间,他面不改色,很镇静、轻松而幽默地说:“我的手指还有一半在外面呢!”同车的人睹状大惊失色,那位关门的惹 祸者,更吓得哭叫起来。如果换成一位没有工夫的别 人,不残废才怪,凑巧的是发生在怀师身上,非特没残 废,一个钟头就复元了。
孟子曾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怀师 不但有“赤子之心”,而且“童心未泯”。他率真自然,一 频一笑,喜怒谩骂,悉发之五内,出乎至诚,全无纤芥之 矫揉造作,其言谈举止,有时直若稚龄之顽童,至臻于 道家理想之曰:“孩”,曰“婴”,永保赤子之心的境界。 像常来的黄宗隆、黄国钦、郭沙弥、郭或嘉、李承宗等都 是他忘年逗趣的天真小朋友。尤其小伯翰,每到怀师 办公室,拿起小木剑,就向南太老师挑战,怀师还真的 与他斗个不可开交 所谓:“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不就是这样吗?
怀师也如孩子们似的有时吃个花生米,或饼干等 小零嘴。遇有小客人来见时,总要送些糖果什么的。 其中最妙的是怀师以上师身份与弟子们灌顶,所收的 供养红包,从来不打开看,更不计其数目,遇有来访的 小朋友,随手打开抽屉随便拿出红包就送人。
去年暑假,我去印度和尼泊尔朝圣,并顺道攀登喜 马拉雅山,在行前怀师曾一再叮咛说:‘‘出圣人的地方, 并不一定圣洁,所以佛教以莲花做为标帜。沿途要特 别注意卫生和饮食,不要把金玉之身弄坏了,以免满怀 信心前往,结果失望而归。”一位大家长,提撕和关怀之殷情,溢于言表。
由以上信手拈来几个区区小故事,可以窥见怀师的风范;同时也可知道我们师生间,情谊之笃厚,甚至超越父母与子女以外。
王启宗 :河南开封人,1917年生。 曾求学于河南大学、陆军 大学等。服务于新闻界、军事、教育 界等。 著有《市场学》、《商业实 习》等(广兴书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