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复州的湖口弦村,有位姓张的风水先生。一日,张先生给人看罢风水,在回家的途中路过永兴村的永固寺,被永固寺所占据的好风水给惊呆了。永固寺坐北朝南,从寺向北看去,大地上远远腾起一道白雾,就像一条即将腾飞的白龙;寺的左右各有两座小山,一高一矮;寺前有一圆形小山,将寺前的两条小路分开,一条向东南,一条向西南;山门左右院墙的中间,各有一个窗口,搭着台从窗口往里望,可以看到院内一切。张先生认为,此地就是龙脉,寺院就是龙头,寺左右的矮山是龙耳,高山是龙角,寺前的圆形小山是龙珠,被分开的两条小路是龙须,院墙上的两个窗口是龙眼。为了确定龙口的具体位置,他以敬香为由进到寺内偷看了一番,然后含笑而出。
张先生急行在回家的路上,兴奋不已,他为自己发现了龙脉而高兴。他深信,谁家先人的骨骸葬在了龙脉处,谁家的后人定会发迹。葬在了龙耳出丞相,葬在了龙角出将军,葬在了龙口出天子,葬在了龙眼出军师,即使葬在了龙鳞上,也会出公卿士大夫什么的。张家之所以祖祖辈辈种田打土把,捕鱼捞虾受尽穷苦,就是因为先祖的坟地没占上好风水,今日发现了龙脉,何不将先祖骨骸葬于此地,让后人发发迹呢?于是,他一回到家,就悄悄将祖父的骨骸挖出,架上劈柴烧成灰,用布袋装好,次日一早就赶往永固寺。本来可以很早到达永固寺的,可他偏偏挨到天黑之后才抵达,他有他的用意。
来到永固寺,张先生“咚咚咚”地敲响了山门,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小和尚的头。没等张先生开口,小和尚抢先问话了:“施主黑夜敲门,敢问是借宿么?”张先生答道:“正是。”小和尚说:“本寺院狭小简陋,无客房,恕不接待,还请施主到别处投宿去吧。”张先生不依,非住这里不可。小和尚作不了主,只得禀报住持。住持是位老和尚,听说有人一定要在此借宿,虽然为难,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是答应了。他叫小和尚拿了床被子,引张先生到斋膳房的柴草堆里去过夜。
张先生躺在柴草堆里,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好不容易挨到半夜,等和尚们都进入梦乡之后,他从柴堆里爬出来,把骨灰埋在了他认为应该埋的地方,然后跪下,三叩九拜,口中念念有词:“老天助我洪雨一阵。”说来也巧,没过一会儿,天气骤变,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大约下了半个时辰。次日早晨一看,埋骨灰的地方一点痕迹也没有了,张先生这才放心地告别住持,回家等候好消息去了。啥好消息呢?按照他的说法,就是百日之内骨灰不被人挖掘,全家人平安无事,就算成了。可是不到一百日,全家人病了,还病得不轻。起初以为这是“换筋骨”,不几天就会好的,哪知一病半个月,且病情越来越严重,虽请郎中看过,却不见好转,张先生感到不妙,怀疑是自己夜间行事,出了什么差错,决定再到永固寺走一遭,探个究竟。
张先生此次没有直接去永固寺,而是先到永兴村向乡亲们作侧面了解,这一了解,让张先生差点气晕了过去。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永固寺内有一口大钟,一个大鼓。平日,和尚们勤于佛事,每日按时击鼓撞钟,晨钟暮鼓,声震八方,十里之内都能听见。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施主们听不到晨钟暮鼓了。起初尚且不在意,这种现象持续了两个多月,大伙就耐不住性子了,纷纷来到寺院责怪和尚懒惰,不击鼓撞钟。和尚们口喊冤枉,百般解释,人们哪里肯信,说是既然击鼓撞钟,哪有听不见的道理?于是,有人细心观察,证实和尚们没有说假话。但奇怪得很,和尚击鼓撞钟,在寺内听其音洪亮悦耳,出了山门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这一现象反映到住持那里,住持亲自试验,他叫小和尚击鼓撞钟,自己在寺内寺外听,证明施主们没说假话,再根据此现象发生的时间一推算,刚好是起于有人借宿的次日,断定是借宿人做了手脚,于是组织人员在寺院内对可疑之处检查,说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抠出来,结果,在寺院的天井处挖出了一袋骨灰,说就是这个骨灰袋堵住了龙口,龙的声音发不出去,气愤之下,叫人把它扔到了水沟里。
按照乡亲们提供的线索,张先生将骨灰袋从水沟里捞了出来。他捧着骨灰袋,再想进到寺院内却又不可能,因为有上次的教训之后,寺院的管理更严了,无论什么人,都不得在寺院留宿,白天,施主前来敬香,也有人监视,谁想在寺内偷占风水,没门。但又不甘心失败,挨到夜间,把骨灰悄悄地埋在了寺院两侧的矮山下,心想,出不了天子出丞相也是可以的。埋好了骨灰,连夜赶回家。
过了两个多月,张先生全家人又病了。这回病症与上次不同,上次呈水肿状,这次呈烧伤状,一家人疼痛难忍,喊爹叫娘,郎中束手无策。张先生意识到又出了问题,抱着重病再次赶往永固寺,和上次一样,先到永兴村一打探,又差点让他气晕了过去。原因是他第二次埋的骨灰又被发现,和尚及乡亲们十分恼火,把骨灰灌进台铳(大鸟铳,即土炮),点着火药给放了。和尚们是怎样发现的?据说是骨灰把龙耳塞住了,寺院外叫门、敲锣打鼓放鞭炮等一切响动,寺院内一点也听不见。其中一个很有钱的人前来敬香,几次敲山门无人开,惹恼了这位财东,叫人把山门砸了,闹出一场误会才发觉的。对有人一而再地偷占本寺院的风水,住持恼怒万分,为彻底根除后患才这么做的。
按照乡亲们说的方位,张先生来到燃放台铳的一块麦地里,见麦子绿油油的一片,其中有一块地的麦子长得特别好,这块地呈扇形,很明显,这里是骨灰散落地。张先生望着这扇状麦地,神情凄惨,珠泪滚滚,捶胸顿足,叫苦不迭,喃喃地说道:“我张家的龙脉被这一铳全放跑了。”
叫苦归叫苦,总不能就这样看水流舟吧,得想个补救的法子才是,要不然,全家人的性命难保了。张先生在扇形麦地里仔细观察,发现地面有些骨灰渣,便心痛地拾起来,装入衣袋,再将那些长得特别好的麦子连根拔起,抖落根部所带的泥土一并装入,等到天黑以后,将其悄悄地埋入寺院两侧的高山上,然后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了家。过了几日,全家人的病好了。再等到百日之后,也没有出现异常反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此时的张先生一心等着后人出将军哩。
张先生有个儿子叫张定边,时年九岁,不仅读书聪明,而且喜欢舞刀弄枪,英俊机敏,在学生中还是个头。但他对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不太感兴趣,读到十五六岁时就不读了。既不愿意跟他的老子学看风水,也不愿意步他先祖的后尘躬耕薄田,捕鱼捞虾,小小年纪作何生计呢?打草鞋卖。
湖区的农民,家家都有稻草,自产自用,成本极低,一双草鞋纯赚几个手工钱。一天打个10双8双的,每隔几日,攒上几十双挑到复州城里去卖,换上几个钱或买兵书,或买练武器械,自在逍遥。由于他经常出入复州城里,与复州小吏陈友谅认识了,很快结为好友。过了些年,陈友谅举旗造反,张定边第一个响应。起义军攻城掠地,队伍日益壮大,地盘迅速扩展,几年之内就占踞了大江以南半壁河山。不久,陈友谅在采石矶称帝,国号汉,建都武昌,张定边被封为太尉,成为掌管大汉军队的最高统帅。张家果真出将军了。
张定边做了太尉,张先生对“风水”二字更加深信不疑了。他为自己偷占了好风水而骄傲和自豪,并且断言,从此张家将世世代代出将入相,永享荣华富贵。哪知好景不长,陈友谅才做了三年皇帝,由于在政策和策略上犯了严重错误,导致众叛亲离,疆土日益缩小。陈友谅对此极为忿怒,决心与朱元璋决一死战。结果,鄱阳湖一战,陈友谅中流矢而亡,全军溃败。张定边用船只载陈友谅尸体,保护陈友谅的小儿子陈理回武昌。朱元璋率大军围攻武昌,陈理见大势已去,便大开城门投降了。张定边颇有气节,不事二主,不愿投降,只身化装逃回复州,到永固寺削发做了和尚。朱元璋为了根除后患,派兵追杀。由于捉不到张定边,朱元璋曾派兵九搜湖广,只杀得复州大地路断人稀,连荷塘里都搜杀过,唯独没有搜查寺庙庵堂这些地方。为什么?因为朱元璋是和尚出身,对寺庙颇有感情,曾下旨不得侵扰佛门圣地,所以张定边的性命才得以保全。
这时的张先生已是须发皆白的垂暮老人,他想想当年两次三番煞费苦心地偷占风水,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忧愤至极,于是砸烂了看风水用的罗盘,烧了有关风水方面的书籍,挖目绝食而亡。